武安侯秦元的席位上,这位素来沉稳的侯爷,听完陈锋的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身边的儿子秦云,更是差点把刚喝进去的酒给喷出来,低声对父亲道:“爹,陈锋这……是真傻还是假傻?刚中了状元,不想着在京城巩固地位,结交人脉,竟然主动要求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县令?”
秦元瞪了儿子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懂什么!你看看陛下那表情!”
秦云抬头看去,只见龙椅上的皇帝,虽然极力掩饰,但眉宇间那股愉悦之情,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秦元心中暗自嘀咕:这小子,油嘴滑舌,投其所好的本事,比他那身武艺还精!不过……这以退为进的阳谋,玩得是真漂亮!
而陈锋身旁的赵景行和裴宽,则是彻底被陈锋的格局给折服了。
放着翰林院、六部这等清贵显赫的京官不做,主动请求去最艰苦的地方为民办事。
他们与陈锋一比,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想法,显得何等的渺小与自私。
赵景行看着陈锋坦荡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羞愧。
自己方才还想着入翰林清贵之地,与陈锋这主动请缨深入民间的胸怀一比,简直狭隘!
裴宽更是激动得眼眶发红,只觉得陈锋此举,才是真正为天下寒门读书人做了表率!
一时间,两人看向陈锋的目光,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佩与仰望。
皇帝放下酒杯,抚掌大笑:“好!好一个‘不识稼穑之艰,不闻闾阎之声’!好一个‘愿亲赴黎庶之间’!陈爱卿有此心志,实乃我大乾之福!朕心甚慰!”
他笑声爽朗,透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厅内气氛瞬间又活络起来,大臣们不管真心假意,纷纷附和着皇帝,对陈锋此举大加赞赏。
就在这看似君臣相得的融洽时刻,皇帝似乎兴致更高,他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
“说起来,陈爱卿你乃是本科北榜状元。朕听说,民间有人将你与半年前的南榜状元谢靖并称为‘南北双璧’。不知在你看来,与那谢靖相比,你二人,孰高孰低啊?”
这个问题一出,大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起来。
刚刚还高谈阔论的许多大臣,瞬间都变成了哑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专心致志地对付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和菜肴,仿佛杯中酒碗中菜忽然变得无比美味,需要细细品味。
片刻的诡异沉默后,一个官员——正是刚才被陈锋噎住的都察院御史王谦,再次起身,大声说道:
“启禀陛下!依臣之见,那谢靖,如何能与陈状元相提并论!”
“陈状元殿上之策,切中时弊,字字珠玑!论的是国朝大计,民生根本,此乃经世之才!谢靖不过是拾些前人牙慧,空谈理想,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他开了个头,立刻便有众多官员纷纷附和。
“王大人说的是!陈状元文武双全,诗才盖世,那首《登金陵揽月楼》足以流传千古!谢靖不过会写几首酸腐的江南情诗,岂能相比?”
“谢靖那篇《论漕运之弊与海运之利》,看似新颖,实则纸上谈兵,无视我大乾水师羸弱、海匪猖獗之实情,更不知其中牵涉多少……咳咳,多少实务艰难!陈状元之策,才是真正为国为民的良方!”
“就是!陈状元心怀百姓,敢于任事!谢靖此人,不过是空谈误国
“陈状元文韬武略,心系黎民,实乃我辈楷模!谢靖?不过一狂生耳!”
一时间,满殿都是对陈锋的吹捧之词,以及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南状元谢靖的贬低之语,言语间充满了不屑与鄙夷。
陈锋彻底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何时有了这么好的人缘?这群人里,十个有八个是柳党的走狗,前一刻还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怎么突然之间,就开始集体吹捧自己了?
这个叫谢靖的南状元,是刨了他们家祖坟吗?怎么惹了这么大的公愤?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茫然的陈锋:“陈锋,你自己以为呢?你二人,谁更胜一筹?”
陈锋只能起身,实话实说:“启禀陛下,学生久居乡野,入京时日尚短,对谢状元其人其文,一无所知,实在无从比起。”
“哦?”皇帝笑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太监张德海。
张德海立刻会意,向前一步,为陈锋“科普”起来。
“回状元公的话。南榜状元谢靖,出身江南吴郡谢氏,乃我大乾一等一的书香门第。此人自幼便有神童之名,才华横溢,冠绝江南。”
“其人丰神俊朗,才华横溢,尤擅诗词。其殿试策论《论漕运之弊与海运之利》,力陈前朝至今,运河漕运积弊重重,损耗巨大,效率低下,主张大开海禁,以海船运粮,可省国帑,增效率,利国利民。此论一出,当时亦曾震动朝野,被誉为惊世之才。”
张德海顿了顿,抬眼瞥了一下皇帝的脸色,继续道:“谢状元在策论中言道,海运之利,在于‘风帆所指,万里通途,无闸坝之阻,少纤夫之累,省沿途靡费,绝胥吏盘剥’。更提出当效仿前宋,于明州、泉州等地设市舶司,广造海船,组建水师,既可护商船,亦可靖海疆……”
废漕运,开海运?
陈锋仔细听着,心中暗自惊讶。抛开可行性不谈,单就这开海运、设市舶司的构想,便极具前瞻性。
这谢靖,竟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此人,确有大才!
他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开海运以代漕运,此乃远见卓识!漕运所系,乃百万漕工生计,更是沿途无数州县官吏之钱袋,牵连之广,不下于新税法。这位谢状元,有如此魄力,提出此等大策,学生佩服!”
然而,他发现,当他夸赞谢靖时,满朝文武的表情都变得更加古怪了。
吏部侍郎陆明轩更是以手扶额,露出一丝苦笑。
就连秦元都在不断地对他使着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