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哗然,这公孙玉,是铁了心要撕破脸了!
陈锋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了。
他看着公孙玉,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公孙兄出身望族,自幼饱读诗书,想必对《尚书》一卷,烂熟于心了?”
公孙玉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傲然道:“自然。”
“那公孙兄一定记得,《尚书·洪范》有言:‘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
陈锋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此话之意,乃是说,只有天子,才能决定臣子的福禄与威严。臣子,绝不可越俎代庖,更不可私相授受。”
“如今,三甲尚未定论,我等所有人的名次,皆悬于陛下圣心。公孙兄却在此公然质疑陛下选人之明,揣测圣意,甚至将君恩浩荡,归于我陈锋一人的‘义气’之上。”
他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剑,直刺公孙玉的心底!
“陈锋倒想请问公孙兄一句,你这是将陛下,置于何地?!”
“你又是将我陈锋,置于何地?!”
“你是想说,我陈锋有通天之能,可以干预圣裁,左右陛下的决定吗?!”
“还是想说,当今陛下,识人不明,昏聩无能,竟会被我区区一个贡士所蒙蔽?!”
这一连串石破天惊的反问,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公孙玉的脸上!
又如同一座座大山,接连不断地向他压来!
“妄议圣意”!
“藐视君权”!
“非议君上”!
这三顶大帽子,任何一顶,都足以让一个前途无量的读书人,身败名裂,永不叙用!
公孙玉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变得惨无人色。他脸上的傲气和冷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本是想借羞辱裴宽来打击陈锋,出一口恶气,却万万没想到,陈锋竟如此狠辣,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一场同年之间的口舌之争,直接上升到了挑战君威的政治大罪!
“我……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公孙玉浑身发抖,语无伦次,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身后的那几个同党,也吓得噤若寒蝉,纷纷后退,与他拉开了距离。
“扑通!”
公孙玉双腿一软,竟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学生失言!学生酒后胡言,罪该万死!陈……陈会元,饶命!饶命啊!”
他哪里还有半分望族子弟的风度,磕头如捣蒜,狼狈不堪。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陈锋这雷霆万钧般的反击,给震慑住了。
他们看着那个面色冷峻的年轻人,心中只剩下两个字:可怕!
这位年轻的会元,不仅有惊天动地之才,更有与之匹配的,杀伐果断的政治手腕!
陈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去扶,而是等他磕了几个头,才缓缓上前,将他扶起,脸上的锐利已经散去,重新换上了温和的笑容。
“公孙兄,快快请起,这是做什么。”
他拍了拍公孙玉身上的灰尘,淡淡道:“公孙兄酒后失言,情有可原。只是日后若入朝为官,需时时谨记‘祸从口出’这四个字。你我皆为同年,理当同心同德,为国效力,而非在此作无谓的口舌之争,伤了和气。”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礼部尚书李时中,此时抚掌大笑,恰到好处地出来打圆场。
“说得好!说得好!‘同心同德,为国效力’!陈会元此言,深得我心,更当为在座诸君共勉!这才是我大乾新科进士应有的气度与担当!”
公孙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再也不敢多言半句。
经此一事,杏园之内,再无人敢小觑陈锋。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除了原有的敬佩之外,更多了一丝深深的敬畏。
风波过后,宴会继续,歌舞升平。
但气氛,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
陈锋没有再成为众人应酬的中心,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席上,与赵景行、裴宽低声交谈,浅酌杯中之酒。
但他的目光,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全场。
他看到,经过方才公孙玉之事,在场的贡士们,已经明显地分化成了几个若有若无的阵营。
一部分人,以裴宽为首,还有其他几位同样出身寒门的贡士,此刻都围绕在他们这一席周围,看向陈锋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敬佩,俨然已经将他视作未来的领袖。
另一部分人,则以赵景行为中心。他们大多出身中小地主或书香门第,家世清白,为人务实。他们对陈锋抱有好感与敬佩,但又不像寒门士子那般狂热,保持着一种审慎的、中立的姿态。
而最后一撮人,则围绕在失魂落魄的公孙玉身边,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向陈锋这边的目光,充满了怨毒与敌意。
陈锋认得其中几人,在殿试之前,他们本是跟在卢子瑜身后的世家子弟。如今卢子瑜倒了,他们便自然而然地聚拢在了柳党外戚公孙玉的身边。
陈锋将这些人的面孔、言行、乃至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都一一记在心里。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这些所谓的“同年”,便不再是单纯的同窗。
他们是未来的同僚,是潜在的盟友,更是……必将对立的政敌。
宴会终了,月上中天。
陈锋在杏园门口,送别了对他千恩万谢的裴宽,以及眼神复杂的赵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