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1章:离都西使
枢密院议事厅的晨光斜斜切过案上的《金帐汗国舆图》,舆图边缘因反复摩挲起了毛边,耶律楚材的指尖停在“基辅”二字旁的红圈上——那是波斯商队传回的“岁贡停滞”标记。“上月从基辅返回的绸缎商张万禀称,米哈伊尔已将金帐汗国派驻的税吏软禁,商路关卡的通行费涨了三成,”他抬眼看向厅内官员,语气凝重,“若任其自立,中都经草原至欧洲的商路恐断,届时漠南皮毛、西域香料都会断供,影响中枢税银。”
李御史捧着《西域商情册》补充:“更要紧的是,金帐汗国大汗拔都正率军围攻巴格达,无暇西顾,米哈伊尔派使者去波斯求援,若与波斯结盟,草原格局将生变数。此时遣使通好,是最佳时机。”厅内陷入沉默,木质座椅摩擦地面的声响格外清晰,萧虎坐在末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服袖口——那里还留着早年在漠北征战时磨出的细微纹路。
忽必烈起身打破沉默,目光扫过众人:“萧将军久镇漠北,曾与克烈、乃蛮等部交涉数十次,熟稔草原仪轨与外交分寸,且早年随成吉思汗西征时,曾途经基辅外围,知晓当地风土,由他出使最为稳妥。”这话既避开了中都权力纠葛,又点出萧虎的独特优势,耶律楚材立刻附和:“忽必烈大汗所言极是,萧将军务实沉稳,定能不辱使命。”
萧虎缓缓起身,袍角扫过案下的铜炉,炉中檀香灰簌簌落下:“若中枢信得过,臣愿领此职。但需三事:其一,调译官郭守敬同行——他曾在金帐汗国留居三年,通俄语与蒙古语;其二,备国书需蒙、汉、俄三种文字对照,由翰林院资深笔吏草拟;其三,礼物除丝绸、瓷器外,需加十匹三河马——米哈伊尔近年热衷养马,此物比金银更合其意。”
耶律楚材一一应下:“三日内定当备齐。国书由翰林院掌院学士亲自执笔,礼物从内库调拨,郭守敬即刻从礼部调至枢密院听用。”萧虎躬身谢恩,目光掠过忽必烈时,两人均微微颔首——昔日权力博弈的锋芒敛去,只剩同为大元臣子的默契。
枢密院侧厅次日便成了遴选随员的临时场所,萧虎坐在案后,面前站着三名候选人。郭守敬身着青色译官袍,手中捧着一卷《金帐汗国语汇》,开篇“问候”“赠礼”等条目旁密密麻麻写满注释。“至元四十二年,臣随商队驻基辅半年,米哈伊尔的首席顾问安德烈曾教臣俄语礼仪,”他翻开册中夹着的纸条,“这是安德烈的笔迹样本,可用于核对国书回执真伪。”
萧虎接过纸条,指尖抚过遒劲的俄文字母:“你且用俄语说‘通好互市,共护商路’。”郭守敬流利应答,发音顿挫间带着草原腔调,萧虎点头:“译官之职,非你莫属。”
第二名候选人是户部主事赵全,他捧着《草原物资兑换册》,册中详细记录着不同部落的兑换偏好:“克烈部喜丝绸换羊,保加利亚部爱瓷器换马匹,基辅周边则认三河马为硬通货。”他指着册中“一匹上等丝绸换三只成年母羊”的条目,“去年臣去漠南调粮,用此比例与也速该首领交易,分毫不差。”萧虎问:“若遇部落坐地起价如何?”赵全答:“可先赠小件礼物示好,再按清单交涉,若仍僵持,便以‘中枢另有商路可选’施压——草原部落最忌商路断绝。”
最后是禁军百户孙和,他肩宽背厚,腰间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腰刀。“臣曾在漠北卫所驻守五年,熟悉弩箭、信号弹的野外使用,”他解开背上的包裹,取出一副强弩,“此弩加装了倍力装置,五十步内可穿透皮甲,外层裹毡布伪装,不易被部落察觉。”他又拿出两枚信号弹,“红弹升空后可维持一盏茶功夫,绿弹则用于报平安,夜间可视距离三里。”
萧虎让孙和演示弩箭装填,见他动作娴熟,点头道:“你负责护卫与军械,需确保队伍安全无虞。”三名随员选定后,萧虎将《西行实务手册》递给他仨:“每日卯时汇总行程、物资、敌情,不得延误。”
第三日清晨,内库太监领着萧虎一行人查验礼物。内库分为三殿,东殿堆放丝绸,西殿陈列瓷器,中殿则是马匹牲畜。东殿内,二十名库役正将丝绸按质地分类——蜀锦三十匹、吴绫七十匹、素绸一百匹,每匹都盖着“内库监制”的朱红印章。萧虎随手抽出一匹蜀锦,展开后见织纹细密,牡丹图案栩栩如生,对赵全道:“蜀锦赠予米哈伊尔,吴绫分赠其部将,素绸留作沿途兑换。”
西殿的青花瓷整齐码放在木架上,有碗、盘、瓶三种器型,瓶身多绘缠枝莲纹。库役捧来一只青花梅瓶,萧虎对着晨光细看,见釉色均匀,无一丝开片:“五十件需逐一检查,有瑕疵的一律更换——米哈伊尔好面子,礼物不可有半点差池。”郭守敬补充:“可在瓶底刻‘大元赠基辅’字样,用蒙、俄两种文字,显郑重。”
中殿的三河马正由马夫梳理鬃毛,十匹马均是枣红色,体型高大健壮。萧虎走到一匹马前,抚摸其脖颈,马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这些马需单独配备草料——用豆饼混合苜蓿,每日喂三次,避免在草原上因饮食不适掉膘。”孙和立刻让护卫记下:“属下会安排两人专门照料马匹,每日检查蹄铁与鞍具。”
除了礼物,干粮筹备也格外细致。李谦带着粮吏送来的肉干、麦饼均用羊皮袋封装,每袋标注“一人一日份”。“肉干选的是草原黄牛肉,用盐腌制后炭火烘干,可保存一月;麦饼加了胡麻,耐饥且不易变质,”李谦指着旁边的皮囊,“这是奶茶粉,用砖茶磨制,加了少量酥油,开水冲调即可饮用,适合草原寒冷天气。”
萧虎让赵全清点后登记造册,每一项物资都注明数量、用途、保管人,最后由他亲自签字画押:“物资是出使根基,若有损耗短缺,唯你三人是问。”
萧虎回府整理行装时,已是暮色四合。书房的旧木柜里,存放着他早年在漠北征战的物件:磨破的皮靴、带箭痕的铠甲、泛黄的《草原防务札记》。他取出那件皮袍,袍角的补丁是也速该的妹妹所缝——二十年前,他在克烈部养伤时,那姑娘连夜用羊毛线织补,针脚虽粗,却异常结实。
“父亲要去很远的地方吗?”十岁的儿子萧毅捧着一盏油灯走进来,灯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萧虎放下皮袍,摸了摸儿子的头:“去西边的基辅,为大元通好商路,过些日子便回来。”萧毅将一块刻着虎纹的木牌塞进他手中:“这是我刻的护身符,父亲带着它,就像我在身边一样。”
萧虎收下木牌,塞进贴身的皮囊,又取出《草原部落图谱》翻看——上面记录着沿途克烈、保加利亚、钦察等部的首领姓名、部落规模、友好程度。翻到“基辅”一页时,他想起成吉思汗西征时,曾在此处与罗斯公国交战,如今却要以使者身份来通好,不禁一声轻叹。
妻子端来一碗热汤:“路上风寒,多喝些汤暖暖身子。我已将你常用的药包备好,有治风寒的、治腹泻的,都分袋装好,贴了标签。”萧虎接过汤碗,暖意从喉咙滑到心底:“家中诸事,便劳你多费心。若有急事,可托枢密院的耶律大人转信。”妻子点头:“你在外需保重自己,不必挂心家里。”
夜深时,萧虎将《西行路线图》铺在案上,用朱笔标注出关键节点:“三日至漠南克烈部,七日渡伏尔加河,十日抵基辅外围。”每个节点旁都注明了补给点、可能遇到的风险及应对之策,直至油灯燃尽,才吹灯歇息。
出使队伍出发那日,中都北门的吊桥缓缓放下,晨光中,三十名护卫牵着驮满礼物的马匹列队等候,郭守敬、赵全、孙和已身着行装站在队前。耶律楚材捧着国书快步走来,国书用鎏金盒子盛放,封面盖着“大元中枢”的印玺。“此国书由陛下御览后加盖印玺,”他将盒子递给萧虎,“内页除通好之意,还提及若米哈伊尔愿恢复岁贡,大元可代为斡旋金帐汗国的追责。”
萧虎接过盒子,郑重收入皮囊:“楚材大人放心,定不负中枢所托。”忽必烈带着一件狐裘赶来,狐裘毛色雪白,是漠北进贡的珍品:“漠北已下了初雪,此裘用硝制工艺处理过,防潮保暖,你路上用得着。”他展开裘衣,露出内衬绣着的“平安”二字,“这是宫绣局赶制的,图个吉利。”
萧虎接过狐裘,指尖触到柔软的皮毛,心中微动:“大汗在中都需留意金帐汗国动向,若拔都西征归来,恐会对米哈伊尔动兵,届时需早做防备。”忽必烈点头:“我已让李谦加强漠南岗哨,若有异动,即刻通报。”
李谦带着粮吏送来最后一批应急干粮,递上一张纸条:“这是克烈部也速该的信物,凭此可在他部落免费补给三日。若遇兑换纠纷,可提‘中都禁军粮草协同’之事,他定会卖几分薄面。”萧虎收下纸条,与李谦拱手道别。
耶律楚材抬手示意出发,萧虎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回头望——中都北门的城楼巍峨矗立,官员们仍在挥手送行。他深吸一口气,挥鞭道:“出发!”队伍踏着晨光向西行进,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回荡,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尘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