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馆的偏厅里,周显召集汉臣议事,案上摆着“优”等答卷的抄本。“这些解读,不仅是考举子,更是给朝廷递话,”周显道,“《大扎撒》不能只按蒙古规矩来,汉地得用汉理补,咱们借举子的答卷把这话传出去,将来修订法条,就有了依据。”卢景裕点头:“王恂提的‘义仓’,卢明远说的‘加流刑’,都是咱们汉臣想说却没敢说的,借举子之口,蒙古那颜也不好反驳。”
有人担心:“阿古拉他们已经不满了,若再推这些解读,会不会闹得双廷不和?”周显笑了:“耶律楚材大人已经帮咱们说了话,萧将军也认了‘活用’,合丹王那边,李默会去递话,说这些解读能减少民变,省得他们派兵镇压——蒙古人最怕打仗劳民,肯定会松口。”他拿起卢明远的答卷:“把这答卷抄给江南的士绅看,就说‘朝廷许汉生议《大扎撒》’,让他们知道,文治在大都还有分量。”
王恂没参加议事,却在崇文馆的廊下遇见周显,周显拍着他的肩膀:“你的‘先教后罚’,萧将军很认可,户部要推‘义仓’,你也来帮忙参详参详。”王恂躬身道:“学生只是按‘治世’的道理说,若能真帮到百姓,是学生的幸事。”廊外的秋风里,飘来蒙古举子讨论答卷的声音,王恂忽然觉得,那些曾经隔着“草原”与“汉地”的距离,好像在笔墨间慢慢近了。
北馆的毡房里,合丹王看着耶律楚材送来的“优”等答卷,眉头皱了半天,巴特尔在旁给他倒马奶酒:“大人,这些汉人举子虽改了本意,却也没废法条,比如‘杀人赔牛’,还是要赔,只是加了流刑,不算太过分。”合丹王哼了一声:“太祖的时候,哪有这么多讲究?杀了人,赔牛就完了,现在还要流刑,多此一举。”
耶律楚材道:“合丹王,去年燕云的事您忘了?有个蒙古牧民杀了汉人,只赔了牛,汉人百姓围了千户所三天,最后还是萧将军派兵才压下去。若按‘赔牛加流刑’,百姓知道牧民也受了罚,就不会闹了——您是愿意派兵镇压,还是愿意多一道流刑?”合丹王沉默了,手指在“赔九牛”的字样上划过,忽然道:“流刑可以加,但牛不能少,这是咱们的规矩。”
阿古拉也在一旁道:“王恂说的‘先教后罚’,倒也能试试——草原的贼多是惯犯,汉地的贼多是穷人,教一教,或许真能少些偷盗,省得咱们总断人手指,落个‘苛政’的名声。”合丹王终于点头:“那就按楚材大人说的,把这些解读发下去,让阳,透过毡缝照进来,落在答卷上,把“蒙古文条款”与“汉文解读”都染成了金色。
燕云的里正们收到“优”等答卷的抄本时,正在乡学给百姓讲《大扎撒》。里正张老栓拿着卢明远的“杀人赔牛加流刑”,对围着的百姓道:“朝廷说了,以后蒙古人杀了人,不光要赔牛,还要流放,跟咱们汉人一样受罚!”百姓们顿时欢呼起来,有个去年被牧民伤了儿子的老汉,抹着眼泪道:“这下好了,朝廷没忘了咱们汉人。”
草原的千户所里,蒙古百户拿着答卷,给牧民们翻译。听到“偷盗先教后罚”,有个牧民不解:“偷了东西还教?直接断指多省事。”百户道:“汉地不一样,汉人穷了才偷,教他们种庄稼、养牛,有了活路,就不偷了——萧将军说,少断一根手指,就多一个能干活的人,对咱们也有好处。”牧民们虽没完全懂,却也点了头,毕竟“少断指”不是坏事。
江南的书坊里,答卷抄本被翻印了几十册,的士子们争相传阅。吴梦祥的侄子在平江府看到抄本,兴奋地跑回家:“叔父,您的答卷被评为‘可议’,朝廷还说‘地契与先占并行’是好主意!”吴梦祥接过抄本,摸着上面的字迹,忽然觉得,自己当初“不偏不倚”的条议,没白写——汉生的声音,终于能传到朝廷的耳朵里了。
阅卷房的灯亮到三更,耶律楚材独自坐在檀木案前,手里拿着太祖时期的《大扎撒》原本,与汉生的答卷放在一起。原本的蒙古文笔画刚劲,透着草原的凛冽;答卷的汉文墨迹温润,带着汉地的柔和。他轻轻叹了口气,在《阅卷录》上写下:“汉生释《大扎撒》,多引儒义,渐失草原本意,然合汉地时宜,可行于治世——失一而得二,非亏也。”
他想起年轻时随太祖西征,那时的《大扎撒》只有“杀人偿命(或赔畜)”“偷盗断指”几条,简单直接,却能管住草原的牧民;如今治汉地,疆域大了,百姓杂了,再用老规矩,只会处处碰壁。“本意是根,时宜是土,”他对自己道,“根不能丢,土也不能少,不然这《大扎撒》就活不了。”
李默来送夜宵时,看到耶律楚材的批注,忍不住道:“大人这话说得透彻,既没偏蒙古,也没偏汉人。”耶律楚材笑了:“萧将军要的就是这个‘不偏’,双廷共治,哪能只按一边的规矩来?这些汉生的解读,就是给‘双法’搭了座桥,桥通了,路才能走得远。”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答卷上,像给“蒙古条款”与“儒家解读”之间,铺了层薄薄的银霜。
至元四十四年秋,萧虎下旨:“汉生《大扎撒》优等答卷,发至各路府州县,令千户、里正参照推行;户部依‘义仓’议,在汉地设‘惠民仓’,济贫防盗;刑部依‘杀人赔牛加流刑’,定《汉地刑责补充条》,蒙古人与汉人犯案,皆按此条办。”旨意用蒙古文、汉文刻在石碑上,立在大都的南北城门,过往的百姓,无论蒙古人还是汉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卢明远因“杀人赔牛加流刑”的解读,被调入户部,参与《汉地刑责补充条》的修订;王恂则跟着郭守敬,去江南考察“惠民仓”的选址;吴梦祥虽只评了“可议”,却也被燕云的千户请去,帮着制定“畜产争讼”的具体办法——汉生的答卷,从“纸上条议”变成了“治世实事”。
耶律楚材站在白虎殿的廊下,看着石碑前的百姓,有蒙古人指着“赔九牛”的条款点头,有汉人指着“流刑”的字样微笑。他想起自己的批注“渐失本意,却合时宜”,忽然觉得,这“失”与“合”之间,藏着的正是“双廷共治”的真意——不是谁吞了谁,而是谁也离不开谁,就像《大扎撒》的草原本意,与儒家的汉地义理,少了哪一个,都治不好这大元的天下。
秋风再次吹过,石碑上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蒙古文与汉文并排,像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而那些汉生的答卷,被收进户部的檀木柜里,与《大扎撒》原本、《汉地刑责补充条》放在一起,成了至元四十四年秋,大都最珍贵的“治世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