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雕工罢工(2 / 2)

周显在工部衙署连夜草拟奏疏,把“免除子孙徭役”改成“匠籍可考科举”——既给了工匠出路,又不违反“匠籍世袭”的祖制(元代后期确有匠户子弟应试的案例)。他特意提到陈忠的雕刻技艺:“此等巧匠,若子孙能入仕,更显朝廷重才。”

同时,他让人给工匠送去汴京的新茶(从江南会馆购得),附信:“虎纹中的缠枝莲,我已让画工改了图样,更似汴京风格。”陈忠看着图样上熟悉的莲纹,沉默半晌,对阿福道:“周大人是想让咱们的手艺,借着虎纹传下去。”

谈判在工地旁的窝棚进行,周显带来的文书上,“考科举”三字用朱笔写就。“这比免徭役更实在,”他对工匠们道,“你们的儿子,将来可能站在白虎殿里,看自己父亲雕的虎纹。”陈忠摸了摸“德佑”残砖,终于点了头:“但莲纹必须刻得比虎纹深。”

复工那日,工匠们先在虎纹边缘凿出缠枝莲,莲瓣饱满,细看能发现每个花瓣里都藏着个极小的“宋”字——这是陈忠的暗记。帖木儿不来检查时,他们就多凿莲纹;他来了,便转向虎爪,却仍在爪尖留个莲籽状的圆点。

阿福的錾子换了新的,周显让人在柄上刻了“元”字,却特意留了个缺口,像被“宋”字磨掉的痕迹。老石匠们边凿边教年轻工匠:“记着,虎是朝廷的,莲是咱们的,这石头懂好歹,会把两样都记着。”

蒙古百户看不懂这些门道,只催着完工,见纹饰日渐完整,便不再多管。只有周显路过时,会盯着莲纹看半晌,偶尔对陈忠道:“莲杆再弯些,像汴京护城河边的那样。”

萧虎在白虎殿验收时,手指抚过虎纹与莲纹的交界处。“这莲纹刻得比虎纹用心,”他对周显道,“是工匠们的意思?”周显直言:“他们怕子孙忘了根,求个念想。”萧虎看向陈忠,老石匠正低头收拾工具,“德佑”残砖从怀里滑出,他慌忙按住。

“匠籍考科举,准了,”萧虎忽然道,“但要说清楚,是‘大元科举’,不是南宋的。”他盯着虎纹:“这虎是镇殿的,莲是养殿的,少一样,殿就不结实。”这话既定了调子,又给了台阶——承认工匠的诉求,却不忘朝廷的底线。

陈忠听到这话,对着白虎殿的方向磕了个头,不是拜虎纹,是拜那块藏着莲纹的石头。

临安的士子们很快听说了罢工的事,史绳祖在日记里写:“汴京工匠能争徭役,可见北地汉臣尚有几分骨血。”有人把工匠刻莲纹的事编成小曲,在茶馆传唱:“虎在前,莲在后,石头记得旧时候。”

钱万贯的江南会馆趁机送了批汴京特产的刻刀给工匠们,刀鞘上刻着“同根”二字。李默的密报里说,江南商户对“匠籍考科举”很感兴趣,已有十户想送儿子去大都学手艺——这比任何招抚都更能让江南人安心。

只有沈炎骂工匠“屈膝事敌”,却不敢禁小曲——百姓偷偷唱,连禁军里都有人会哼,他明白,堵不住的不是歌声,是人心。

白虎殿竣工那日,陈忠带着工匠们最后看了眼浮雕。虎啸山林,莲缠虎足,阳光照在石面上,虎纹亮处,莲纹暗处,像两个影子在较劲,又像在互相搀扶。“等咱们走了,”阿福道,“石头会告诉后来人,这虎是怎么站在莲上的。”

周显让人把工匠的名字刻在碑阴(碑的背面),蒙古文在上,汉文在下,中间用莲纹隔开。帖木儿见了,虽不满“汉文在下”,却想起萧虎“殿要结实”的话,终究没作声。

陈忠回汴京探亲时,带了块凿下的莲纹碎石,埋在老宅子的地基下。“德佑”残砖留在了大都的窝棚里,压着工匠们的名册——新添的子弟姓名旁,都注着“可应科举”。

至元四十四年的夏天,白虎殿的虎纹与莲纹在风雨里慢慢磨合。没人知道这些纹饰会留存多久,但工匠们的錾子、周显的朱笔、萧虎的默许,已在石头上刻下更深的印记——那是权力与人心的角力,是妥协与坚持的共生,比任何文字都更直白地记录着,这座新城如何在旧痕与新迹间,站稳了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