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9章 虎首鸣(2 / 2)

晚些时候,萨满带着祭品去白虎殿“祭虎首”,跳着舞唱:“青铜虎,鸣紫烟,长生天,护草原。”蒙古士兵跟着哼唱,先前的疑虑渐渐被仪式感冲淡——对他们而言,萨满的祷词比钦天监的文书更可信。

周显在崇文馆召集士绅,指着《玄灵瑞图》道:“玄武为水神,紫烟应在‘玄’色,正合我朝‘以水德代宋火德’之说(五德终始说,宋为火德,元自命水德)。”他让人把《周书》里的典故抄成小册子,分送江南士林:“这是向天下宣告,我朝承继华夏正统。”

卢景裕却私下对门生说:“硫磺引燃的浓烟,硬说成水神显灵,未免太牵强。”门生提醒:“李默已让人查‘妄议祥瑞’者,前几日有个秀才说‘烟带焦味’,被虎卫营抓去了。”卢景裕叹气,不再作声——他知道,此刻的沉默是自保,也是对现实的妥协。

最微妙的是耶律楚材的态度。他给萧虎递了份奏折,只说“修河堤需用《河防通议》(宋代水利着作)古法,辅以蒙古人的夯土术”,绝口不提祥瑞。萧虎看后批了个“准”字——他要的不是所有人都信祥瑞,只要大家按祥瑞的逻辑做事就行。

大都的茶坊里,说书人把“虎首鸣”编成了新段子:“那青铜虎是天上白虎星变的,夏至日要吞掉人间戾气,所以喷紫烟——你们没闻见?烟里带股子药味,是消毒气呢!”茶客们听得入迷,有个卖冰酪的小贩插言:“我今早看见虎首上落了只水鸟,怕不是玄武神派来的?”这话越传越神,最后变成“水鸟衔着天书,上面写着‘元统天下’”。

杂货铺趁机卖起“玄灵符”,黄纸印着简化的虎首和水纹,声称贴在门上能“避暑消灾”。李默让人传话给铺主:“符上多印几个蒙古字,卖给北馆的人。”果然,蒙古士兵也来抢购,有个百户说:“贴在帐篷上,马都不中暑了。”只有住在南城的王二遗孀,看着巷口贴的《玄灵瑞图》,对儿子道:“那烟呛得人咳嗽,哪是什么瑞气?定是工匠们又弄错了。”邻居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点!前儿张屠户说这话,铺子都被封了。”

史绳祖在徽州收到《玄灵瑞图》,对着图上的海东青冷笑:“蒙古人连祥瑞都要掺私货。”他让门生写了篇《祛惑论》,说“紫烟为兵象,元廷恐要南征”,偷偷在江南士林中传阅。临安的书坊把文章刻成小册子,却故意把“兵象”改成“水患象”——既想发泄不满,又怕引火烧身。

李默的观星使很快把小册子送到大都。萧虎看后对周显道:“江南人怕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再给他们点盼头。”他下令让江淮行省“疏浚河道,减免秋税”,同时让钱万贯的江南会馆放出消息:“朝廷将在平江府(苏州)设官学,聘江南大儒执教。”恩威并施,向来是稳住江南的法子。

忽必烈从和林送来的贺表很微妙:“玄灵瑞应在朕躬,萧将军治下有功。”既承认了祥瑞,又强调“朕躬”,把功劳收归己有——这是祖孙间无声的权力博弈,萧虎看得明白,让人把贺表抄在《玄灵瑞图》旁,昭示“君权天授,上下相和”。

郭守敬带着工匠重铸虎首时,故意在火珠里藏了块铅牌,刻着“至元四十四年夏至,烟变因硫磺误置,非为祥瑞”——这是给后世留的实据。外层则按萧虎的意思,把虎口雕得更像“衔珠”而非“吐烟”,火珠换成中空的,能装更多冷烟材料,还加了层滤网,确保烟色“纯青如黛”。

重铸期间,虎卫营换了三班岗,严禁工匠与外界接触。赵德海的徒弟狗剩负责熔铜,夜里偷偷在铜水里掺了点锡——他听老工匠说,锡能让青铜更易保存,想让这尊虎首多撑几年,别再出事。但他不敢说,只是把师傅的刻刀藏在工具箱里,刀柄上刻着“慎勿欺天”。

验收时,萧虎亲自拉动暗绳。冷烟缓缓冒出,在阳光下凝成青雾,果然比先前像样。“这样才配叫‘玄灵’,”他对郭守敬道,“太过张扬,反而露了怯。”郭守敬躬身应是,眼角却瞥见铅牌在火珠里若隐若现——他知道,这尊虎首从此成了个巨大的隐喻:看得见的祥瑞之下,藏着看不见的真相。

“玄灵瑞”事件后,李默的钦天监添了“祥瑞记录官”,专司“解读”异象,实则成了萧虎的舆论工具。周显则借“修河堤”之机,把汉臣出身的水利官派往江淮,悄悄扩大了汉人在地方的影响力。两人都借着这场意外,给自己的势力版图添了块砖。

萧虎在白虎殿的案头新添了个青铜小鼎,里面燃的正是那批“惹祸”的硫磺香。议事时,他常盯着袅袅青烟说:“天意难测,但民心可知。”这话像根无形的绳,把百官的心思捆得紧紧的——谁也不敢再提虎首的真相,只能顺着“祥瑞”的话头往下说。

夏至的最后一缕阳光斜照在重铸的虎首上,鎏金的虎睛在暮色里闪着冷光。虎口的火珠安静地衔着,像在守一个永远不能说的秘密。而在它看不见的基座下,狗剩掺的锡正在慢慢与铜融合——或许百年后,当这尊虎首再次被打开时,铅牌上的真相会重见天日,但对至元四十四年的大都而言,重要的不是真相,是所有人都默契地相信“玄灵献瑞”的那一刻,权力终于在暑气里找到了平衡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