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年轻汉臣建议:“军屯的文书由汉人掌管,免得蒙古将官做假账。”卢景裕摇头:“要让他们自己管账,咱们只派‘劝农官’(监督而非主掌)。管得太死,他们会反弹;放得太松,又怕出乱子——这分寸,比井田制难拿捏。”他忽然想起萧虎的狼虎交椅:“左狼右虎,本就不是一碗水端平,是让狼和虎都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孟珙在归义营传达军屯令时,士兵们正在擦拭从南宋缴获的农具(准备带去江南)。“将军,”王庆的弟弟王吉(接过哥哥的部队)问,“咱们算军屯的兵,还是民屯的民?”孟珙指着他们的军服(左白虎,右汉字):“你们是‘兵民之间’的人——这身份,正好管军屯。”
他让人把淮南军屯的粮产账册贴在营门口,士兵们围着看,有个原南宋老农兵叹道:“我家在黄州的田,亩产才一石八,军屯能打两石五?”孟珙道:“因为军屯有官银买农具,有老农教技术——跟着新朝干,比在南宋当逃兵强。”这话让士兵们沉默了——他们最在意的,是能否堂堂正正活下去。
帖木儿的蒙古兵来合练时,王吉主动教他们辨认稻苗和稗草。一个蒙古兵笨手笨脚,把稻苗拔了,引得归义营士兵发笑。孟珙喝止:“谁刚开始就会?当年你们教我们骑马,不也笑过我们吗?”蒙古兵愣了愣,反倒帮着补种起来——军屯还没开始,磨合已在田间地头悄悄进行。
萧虎的军屯奏报送到和林时,忽必烈正在翻阅《金史?食货志》(耶律楚材推荐的,讲金代括田之弊)。“萧虎这法子,比金人的聪明,”他对耶律楚材道,“既没丢蒙古人的脸,又保住了江南的粮——这才是会当差的。”耶律楚材补充:“军屯的士兵带家眷,等于在江南扎了根,比派官员去守更牢靠。”
忽必烈在奏报上批了三句:“军屯归大都直辖,蒙古将官不得私占;老农教耕者,赏;军屯余粮,优先接济漠北。”最后一句是给蒙古贵族的甜头——江南的粮,也能流回草原。
阿里不哥的使者在旁挑拨:“萧虎把蒙古兵变成农夫,是想削弱草原战力。”忽必烈却指着批文:“能让农夫变成兵,才是真本事。”他让人把批文快马送回大都,特意嘱咐:“让萧虎把军屯的粮样,分送各蒙古亲王——用稻米堵他们的嘴,比用刀强。”
郭守敬奉命制定军屯的具体章程,光是“农具分配”就改了五稿。“蒙古兵惯用弯刀,得把镰刀改短三寸,”他对着图纸比划,“犁铧要加重,江南的泥土比北方黏。”张姓匠人(参与过汴梁拆殿)被请来打造新农具,他在犁柄上刻了个极小的“屯”字:“将来这些犁用旧了,也知道是军屯的物件。”
军屯的土地丈量用“汉制”(亩),但记账用“蒙古文”和“汉文”双语。周显解释:“让蒙古将官看得懂,才会用心管;让汉人书吏记明白,才好查账。”他还规定,军屯的粮仓要建在高处(防江南水患),仓门的锁用“双钥制”(蒙古将官和汉臣各执一钥,开锁需两人同到)——这是萧虎的意思,互相牵制,才不会出乱子。
最棘手的是“历法之争”:蒙古人用“草青历”(按草木生长记时),汉人用“农历”。郭守敬折中,编了本《军屯杂历》,既标“清明浸种”,又注“草芽生时耕地”,封面用蒙古文,内页用汉文——一本历书,成了两种文化的桥梁。
萧虎站在大都的城墙上,望着南方——那里的稻田即将迎来第一批蒙古士兵和归义营。军屯制解决的何止是土地分配?让蒙古兵学耕种,是削弱他们对草场的依赖;让归义营管屯田,是给降兵一条出路;官田直辖,是把江南的财权牢牢攥在手里。
卢景裕送来新刻的《军屯须知》,最后一页印着萧虎的亲笔:“田垄即战场,粮粒即甲胄。”萧虎笑了:“告诉卢先生,明年春耕,我要去江南军屯看看——让蒙古那颜和汉臣一起下田,谁的稻长得好,我给谁敬酒。”
合丹王从淮南回来后,竟让人在帐篷里种了盆稻苗。“这玩意儿真怪,”他对帖木儿道,“不用放马,自己就能长。”帖木儿望着盆里的绿苗,忽然明白萧虎的深意——能让草原的狼学会守护稻田,这天下,才算真的稳了。
白虎殿的炭火烧到了尽头,余温却透过田垄,悄悄暖了江南的土地。这场议事之争,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萧虎用一把锄头,把蒙古的马刀和汉人的笔墨,都圈进了同一片稻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