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虎铺开长江布防图,手指从镇江划到采石矶:“赵葵的水师,就藏在这几处芦苇荡。”图上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点(南宋的烽火台),蓝点(吞江军的暗哨)。
“陈六的火攻船,备了多少硫磺?”他问。“足够烧十里江面。”周显答。萧虎想起赵葵的儿子赵溍——那个在镇江城头放箭的少年,不知此刻是否也在望着江北。
案上的《平宋檄文》已改到第七稿,孟珙特意加了句“宋室昏聩,民不聊生”。萧虎圈掉“民不聊生”,改成“失德于天”——他要的不是泄愤,是让江南士族觉得,改朝换代,是天意。
虎豹阁的阴影里,有双眼睛正盯着顶层的灯火——是拔都之子派来的亲卫。他奉令记录萧虎的一举一动:“亥时,萧虎与周显在阁内议事;子时,仍未熄灯;丑时,有纸张翻动声。”
这些记录,明日就会送进监军的书房。可亲卫不知道,他藏身的那棵老槐树,树干上有个不起眼的树洞——白虎堂的人早就在那里放了监听的铜管(萧虎早就料到,监军不会只看表面)。
“让他记,”萧虎对周显道,“记越细越好。”越细,越能让忽必烈觉得“萧虎无秘可藏”;越细,越能掩盖真正的图谋(比如陈六的水底雷,至今没让监军见过)。
孟珙送来的《平宋檄文》,萧虎改了个关键处:“历数昏君佞臣”改成“斥奸佞而存宋室”。“留着宋室的名头,”他对孟珙道,“好让那些宗室有个念想——降了,还能当‘宋室遗亲’;不降,就是‘国贼’。”
孟珙恍然大悟——这比骂尽宋室更狠。他想起自己献的虎头铡,此刻铡背的“天命所归”四个字,与檄文的意思竟如出一辙。
“明日渡江前,”萧虎道,“让归义营的士兵把檄文抄一百份,绑在箭上射进南岸。”他要的不是南岸的人信,是让他们疑——疑朝廷,疑自己,疑那所谓的“坚守”到底值不值。
萧虎将虎印按在空白的文牒上,朱砂印在“州府”二字处,正好盖住。“明日起,”他对周显道,“每得一城,就把州名填在这里,盖印存档。”文牒的末尾,留着大片空白——足够写下南宋所有州府的名字。
周显忽然明白,萧虎要的从来不是“江淮管辖”,是整个江南的账本、地图、降表,都要堆进这虎豹阁。就像他少年时在草原,看到好牧场,总要插上自己的马旗。
“告诉陈六,”萧虎最后道,“巨虎舰的‘吞江’二字,要让南岸的人看清楚。”他要的不是一艘船的威风,是让长江记住,从今夜起,水流的方向,由他说了算。
天快亮时,萧虎吹熄了油灯。密议室陷入黑暗,只有降表堆在月光下泛着灰白的光。他走到案前,将忽必烈的手谕夹在最厚的那叠降表里——从此,它只是故纸堆里的一页,再不是能左右他的圣旨。
周显听见萧虎在黑暗里说:“当年在克鲁伦河,那汉人商队说,江南的水稻一年两熟。”他没接话,只是默默收拾好案上的虎印——明日清晨,这枚铜印将踏上渡江的船,带着比忽必烈手谕更重的分量。
虎豹阁外的第一声鸡鸣响起时,萧虎推开了门。晨光里,吞江军的战船已在江面列阵,巨虎舰的“吞江”二字,被朝阳镀上了金边。他知道,那些空白的文牒,很快就会被填满;那些未说出口的野心,终将随着江水,流进临安城的深宫里。
决战前的平静,从来不是真的平静。它是暗流在水底积蓄力量,是猛兽在扑食前收紧的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