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1章 归都定基(2 / 2)

顶层密议室的地面铺着西域毛毯,墙上挂着幅巨大的《江南舆图》,萧虎的座位背靠白虎浮雕,左右各设五把椅子——只有周显、帖木儿、耶律楚材、陈六、张诚有资格入座,其余幕僚只能站着议事。

“虎豹阁三层,对应军政民。”萧虎第一次在此议事时,手指敲着桌面,“底层慑心,中层强技,顶层定策。”他指着舆图上的临安:“下一步,就是让这里的降书,也摆进底层。”陈六忽然道:“需先造能涉浅水的骑兵甲,臣已有草图。”说着从袖中掏出图纸,只有萧虎和耶律楚材能凑近看——这便是顶层的规矩,核心机密,绝不多传。

议事结束后,张诚检查门窗,发现窗棂上被人刻了个极小的“宋”字。他没声张,只是用刀将其剜去,木屑落在毛毯上,像几粒不起眼的尘埃——在这权力核心,暗处的眼睛从不会缺席。

“用淮南铁矿的精铁,掺三分锡,铸成虎钮。”萧虎对铸印匠道,印文要汉蒙双语,汉文“总领江淮兵马事”在上,蒙古文在下,钮为蹲虎形,虎爪需抓住印台,示“权柄在握”。

铸印的过程一波三折。第一次浇铸时,虎眼处出现砂眼,萧虎命重铸,杖责了监工;第二次虎尾断裂,他让人将断裂处熔接,却在印侧刻了道痕:“成大事者,难免有瑕”;直到第三次,才铸成满意的大印,虎钮的鬃毛根根分明,印文深峻,蘸上朱砂盖在纸上,虎形与文字浑然一体。

启用大印那日,萧虎让人取来旧虎符,当着众将的面掰断:“从此,凭印调兵,符令作废。”断裂的虎符被扔进火炉,铁水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虎符分半可合,象征君臣相契;而大印独掌于一人,意味权力再无制衡。

刘九在雕刻虎豹阁的浮雕时,总忍不住在虎纹里藏些细微的宋式缠枝——他曾是南宋皇家工匠,靖康之变后被俘,如今却要亲手为蒙古人刻虎。有次被帖木儿撞见,弯刀架在他脖子上:“汉人骨头就是贱,刻个虎都要藏私!”

萧虎赶来时,刘九正抖着嗓子辩解:“将军请看,这缠枝绕着虎爪,是‘龙虎相护’之意。”萧虎盯着浮雕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留着吧。”他对帖木儿道,“让汉人知道,咱们不忌他们的文化,才更能服众。”刘九逃过一劫,夜里却用刻刀在自己手臂上划了道痕——那是南宋的“匠人记”,提醒自己未忘故国。

铸印匠则在大印铸成后,悄悄在虎钮腹内刻了个“隐”字。他对儿子说:“这虎再凶,也困在印台上,总有被尘封的一天。”这话后来传到萧虎耳中,他却没治罪,只是让人给铸印匠送了坛酒——权力的象征,本就由这些心怀矛盾的人亲手打造。

蒙古千户阿勒台在军议上拍了案:“咱们是草原的狼,凭什么学南人建楼阁、铸大印?”他掀翻案上的虎豹阁模型,“要我说,直接骑兵南下,踏平临安!”不少蒙古将领附和,帐内顿时充满粗粝的呼喝。

萧虎没动怒,只是让人取来底层的辽金降书:“你们看,这两国都曾灭宋,为何又亡了?”他指着降书上的墨迹,“因为只知征伐,不知建制。”最后,他将虎钮大印放在阿勒台面前:“这印不是南人的玩意儿,是让江淮百姓认咱们做主的凭证。”阿勒台盯着虎钮,忽然抄起酒囊灌了口——他不懂建制,却怕萧虎的眼神,那比草原的饿狼更慑人。

耶律楚材在帐外听见这席话,对周显道:“将军是把虎狼的凶性,装进了楼阁的规矩里。”周显望着帐内晃动的烛火,只觉得这虎都的权力,比草原的风暴更难预测。

虎豹阁落成那日,萧虎登顶层望楼,敲响了新铸的铜钟。钟声穿透汴梁的晨雾,传到三十里外的黄河边,正在摆渡的宋人听见,纷纷驻足——这钟声既不同于佛寺的晨钟,也异于军营的号角,带着种陌生的威严。

底层的降书前,来了批江南士子,是被萧虎“请”来观礼的。其中有个曾在扬州任教的老儒,见了王显的降书,忽然放声大哭:“礼崩乐坏,竟至如斯!”张诚让人将他扶下去,却没加罪——萧虎要的,就是让这些人亲眼看看,旧秩序已被新权力取代。

萧虎站在望楼,看着工匠们将“虎都”匾额挂上阁门,阳光照在虎钮大印上,朱砂红得刺目。他想起刚入汴梁时,踩过的那块“龙虎”残碑——如今,龙已隐,虎正踞,这中原的土地,终将在白虎旗的阴影里,迎来新的秩序。而那些藏在浮雕里的缠枝、印钮内的“隐”字、汉儒的哭声,不过是这宏大叙事里,几声微弱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