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库的新石门轴刚上完最后一遍桐油,汤姆正用浸了亚麻籽油的细布反复擦拭,油光顺着橡木的纹路漫开,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亮。门轴深处还塞着基兰特意磨的石墨粉,转起来几乎听不见声响——这是科林临走前叮嘱的,说要让门轴比英军的军靴更安静,才能在夜里防备突袭。
“再擦三遍就成了。”汤姆直起腰,布巾在手里拧出油花,“胖掌柜说这橡木是百年老料,能经住十年风雨。”他往武库外望了望,青杨林的叶尖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得像碎银,“科林妹子他们该回来了吧?昨儿梦见艾拉的踏雪马,白毛都快成银的了。”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不是科林他们惯常的“嘚嘚”轻响——那是带着盾和剑的沉缓节奏,而是像疾风扫过石滩,带着股锐不可当的迅疾,蹄铁叩击石板的声音越来越近,竟让武库的石门都微微发颤,像有什么在身后追赶。
“是他们!”基兰举着铁锤从铁匠铺冲出来,铁砧上的火星还在他粗布围裙上跳,落下来烫出一个个小黑点。他眯着眼往河谷方向望,忽然把铁锤往地上一杵,震得铁砧都发颤,“看那马速,是艾拉的‘踏雪’!除了她,没人能把白马骑得像道闪电!”
铁匠铺的学徒们也跟着涌出来,手里还攥着没淬完火的剑坯。三年前他们还是跟着爹妈逃难的娃,如今已能抡得动五斤重的锤,看见远处扬起的白影,都踮着脚直嚷嚷:“是踏雪!真的是踏雪!”
话音未落,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已冲到武库门口,马鬃被风吹得像炸开的银焰。马背上的身影几乎与马同时落地,动作快得只剩道残影——红布条缠着的双剑在腰间撞出轻响,发梢的汗珠子甩在石板上,洇出一圈圈小小的圆痕。来人摘下沾着草叶的风帽,露出张被晒成蜜色的脸,左眉骨到颧骨有道浅疤,是当年被英军的马刀划的,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淡粉,眼神却比当年更锐,像刚淬过火的剑刃,亮得能照见人影。
“莉齐姐!”艾拉扯开缰绳往石桌上一扔,缰绳末端的铜环撞在石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她大步跨进武库,掌心“啪”地拍在石桌上的羊皮卷上,正好盖住“艾拉”二字,“科林妹子在半路遇上我,说你要聚特剑小队,我连夜从南边赶回来,路上还捡着个‘尾巴’。”
她话音刚落,武库外传来第二声马嘶,比踏雪的清亮更沉郁,像闷雷滚过河谷。一匹黑马缓步走来,马身油亮得像泼了墨,蹄子踏在石板上悄无声息,只有挂在马鞍上的铜铃偶尔轻响。马背上的人裹着件灰袍,帽檐压得很低,直到黑马在踏雪旁边站定,才缓缓摘下兜帽,露出张布满风霜的脸——眼角的皱纹比核桃纹还深,下巴上的胡茬掺着白丝,左手牵着个半大少年,少年手里攥着把断剑,剑穗是块褪色的蓝布条,正是当年莉齐给他们统一做的标记。
“阿金?”莉齐往前迎了两步,几乎不敢认。当年那个瘦得能被风吹走的孩子,如今个头蹿得比科林还高,肩膀宽得能扛起半袋铁矿,只是眉眼间的倔强一点没变,尤其是抿紧嘴时下巴上的纹路,和三年前抱着石头跳崖时一模一样。“你手里这剑……”她的目光落在断剑上,剑身的缺口还留着钝重的砍击痕迹,显然是被厚重的铁甲撞的。
阿金把断剑往石桌上一放,剑身与石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响。“上个月在北边截英军的粮草队,”他声音比当年粗了许多,带着点少年变声期的沙哑,“被他们的铁甲兵用战斧劈的。”他忽然咧嘴笑,露出颗小虎牙,左边的牙缺了个角,是去年练剑时咬到石头崩的,“不过我砍倒了三个,值了——这剑替我挡了下,不然断的就是我的胳膊了。”
灰袍人这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过铁砂,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味:“老夫杰克?斯密斯,”他往艾拉那边偏了偏头,“这丫头说你们缺个驯马的,就把老夫给‘绑’来了。”他说话时眼睛没闲着,飞快扫过武库的木架,目光在新铸的短剑上停了停,又落在墙角的长矛堆里,最后往武库外指了指,黑马正低头啃着青杨林边缘的嫩枝,尾巴甩得悠闲,“这马叫‘墨影’,当年跟着我从军营里跑出来的,通人性,能听懂简单的号令,夜里还能替人放哨。”
“杰克先生可是约克郡最好的驯马教头,”艾拉往石桌上放了个油布包,打开是几块马掌铁,边缘磨得发亮,“当年英军的将军想请他当皇家马术教习,他嫌那些红制服骑术糙得像劈柴,连夜带着墨影跑了,躲在南边的山谷里养马,我找了他半年才找着。”
正说着,武库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这次是科林他们——盾面的红布条被风吹得贴在铁边,汤姆和杰西跟在后面,马鞍上捆着鼓鼓囊囊的包袱。科林翻身下马时,盾面往门柱上一靠,发出“咚”的闷响,震得门轴上的桐油都滴了下来。
“路上遇到了米拉和凯恩,”她往身后招招手,两个身影从青杨林里走出来。走在前面的女子背着张牛角长弓,箭囊里插着七支雕花箭,箭尾的羽毛是青灰色的,是用雄鹰的尾羽做的;跟在后面的男子腰悬弯刀,靴筒里还别着把短匕,走路时脚底板几乎不沾地,像踩在棉花上。“米拉在西边猎场当教头,教山民们射箭防狼,凯恩在码头帮人卸货,专管夜里看仓库,两人一听要聚特剑小队,当即就辞了活计,包袱都没来得及收拾。”
米拉解下弓往木架上挂,弓弦发出“嗡”的轻颤,震得架上的短剑都叮叮当当响。“我带了六个后生,都是能开三石弓的好手,”她指尖划过箭尾的羽毛,羽毛在晨光里泛出虹彩,“说要跟着特剑小队学剑,我瞧着根骨都不错,就是性子野了点,得科林妹子好好磨磨。”她忽然从箭囊里抽出支箭,箭簇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些箭簇是用英军的弹壳熔的,比普通铁箭硬三成,穿甲没问题。”
凯恩往石桌上放了个油布包,打开是五把打磨得发亮的匕首,刃口薄得像纸,在光线下几乎看不见。“码头的老sith给打的,”他说话时眼睛总往暗处瞟,这是常年在码头防贼练出的习惯,“说这钢里掺了镍,能刺穿三层锁子甲。”他往墙角的铁矿堆瞥了眼,眉头皱了皱,“基兰的铁匠铺缺焦炭不?我认识个挖煤的老伙计,在东边的黑风谷,能送两车来,就是路不好走,得派几个人去接。”
基兰正蹲在地上往新剑的剑柄上缠红布条,闻言直点头,手里的布条都差点缠错了:“缺!缺得厉害!上次炼剑没焦炭,只能用松木烧,淬出来的刃总崩口,科林妹子用那剑劈铁甲,结果卷了刃,气得她三天没理我。”他忽然想起什么,从铁砧下拖出个木箱,箱盖一打开,十把剑在晨光里映出参差的光,“莉齐姐让我给你们打的新剑,都刻了名字,你们瞧瞧合不合手。”
艾拉的双剑并排放在一起,剑鞘上刻着对称的鸢尾花,花瓣的锯齿比当年她画的更锋利;米拉的剑尾缠着段弓弦料,握在手里不打滑;阿金的剑最特别,剑刃上凿着细密的锯齿,正是他当年在羊皮卷上画的样式,只是比画的更规整,显然基兰下了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