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库的石板地上还留着昨夜篝火的余温,像块被太阳晒透的暖玉。莉齐正蹲在木摇篮旁,用细麻线将石楠花瓣串成串,指尖捏着线头,动作轻得像在摆弄易碎的星子。晨光从气窗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摇篮的栏杆上,像株刚抽芽的青杨,枝桠间还沾着晨露。
石楠花是今早基兰从后山采的,带着露水的润气,红得像凝固的血珠,却又透着股野劲。莉齐串得极认真,每片花瓣都要对齐边缘,麻线在指间绕出细密的结,生怕风一吹就散了。“玛莎婶子说,石楠花要趁新鲜串,能留半年香。”她把最后一片花瓣系牢,指尖拂过串好的花链,忽然往我手里塞了片,“你闻,带点清苦,像咱们喝的艾草茶,却越闻越有劲儿,像能把精气神都提起来。”
我捏着那片花瓣,果然闻到股清冽的草木气,混着点阳光晒过的暖香,确实比胖掌柜的薄荷茶更耐闻。莉齐把花链轻轻挂在摇篮栏杆顶端,风从门缝钻进来,带着青杨林的湿润气息,吹动花瓣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像首微型的摇篮曲,和着武库外的鸟鸣,倒有了几分安宁。
科林扛着盾牌从外面进来,盾面的红布条被晨露打湿,沉甸甸地贴在铁边,水珠顺着布条往下滴,在石板上洇出小小的圆点。他刚把盾往墙角一靠,就被石楠花香勾得直嗅鼻子,粗粝的手指挠了挠下巴:“这味儿提神!比胖掌柜的薄荷茶管用多了——昨天盯哨时困得直点头,要是早有这花,保管睁着眼到天亮。”他往摇篮里瞅了瞅,忽然挠头,耳根有点红,“是不是该给摇篮加个垫子?玛莎婶子的小孙子用的是羊毛垫,软乎乎的,说能护住娃的腰。”
“不用,”莉齐笑着摇头,从围裙兜里掏出块粗麻布,布面上还留着她绣的半朵鸢尾花,“胖掌柜说用这个就行,粗布吸汗,娃睡在上面不容易长痱子。再说,咱们的娃哪能那么娇气,以后跟着咱们在石滩上跑,在青杨林里追野兔,摔两下才结实——你小时候不也总摔得鼻青脸肿?”
科林被说得嘿嘿笑,眼角的疤都挤在了一起:“那倒是,我娘说我三岁时从石崖上滚下来,除了蹭破点皮,啥事儿没有,照样爬起来追山羊。”他忽然往摇篮里摸了摸,栏杆是用英军的马槊改的,被基兰打磨得光滑,却还留着兵器特有的冷硬弧度,“不过这木头太凉,我找块旧毡子来包上?”
“真不用,”莉齐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过来,“玛莎婶子说,娃就得凉快点养,火力旺,捂着反倒容易生病。等天凉了,再垫羊毛毡不迟。”她忽然低头对着摇篮轻声说,“你看,你爹多疼你,连栏杆凉不凉都想到了。”
基兰抱着捆细藤条冲进来,藤条上还缠着几片绿叶,沾着的露水甩了一地,显然刚从后山砍的。“胖掌柜让我编个藤筐!”他把藤条往地上一铺,盘腿坐下,手指翻飞着开始编织,藤条在他掌心听话地绕来绕去,“说等娃能坐了,就放藤筐里,挂在武库的梁上,既能晃着哄睡,又能防着老鼠——上次他藏在陶罐里的麦饼,就被老鼠啃了个洞,气得他直骂娘。”
莉齐凑过去看他编筐,忽然指着藤条的纹路笑:“你这编法不对,玛莎婶子教过我,要像编渔网那样交叉着来,才结实。”她接过一根藤条,指尖灵活地穿梭,“你看,这样编出来的筐,能装下十斤麦饼都不塌,就算挂在梁上晃,也不用担心散架。”
基兰看得眼睛发直,赶紧跟着学:“还是莉齐姐手巧!我上次编的鱼篓,装半篓鱼就漏了,被胖掌柜笑了好几天。”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野栗子,往摇篮里一放,“给娃留着玩,这栗子壳硬,摔不碎。”
正说着,胖掌柜端着个陶盆进来,盆里是刚和好的面团,还冒着面酵的酸香,混着石楠花的清苦,倒有种特别的味道。“来,给娃做个长命锁!”他把陶盆往石桌上一放,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结实的胳膊,从面团里揪出块,搓出根长条,用剪刀剪出锁的形状,“用荞麦面做的,蒸出来硬邦邦的,挂在摇篮上,图个吉利——我婆娘当年就给我家老三做过,那小子现在壮得像头牛。”
他往锁上刻花纹时,忽然压低声音,面团上的指纹都被他按得变了形:“刚才在烤房听英军俘虏嘟囔,说他们的援军要来了,带着两门小炮,估计就这两天的事。那俘虏嘴硬,被科林瞪了两眼才说实话,说炮是从贝尔法斯特运来的,还没试过火呢。”
莉齐的手顿了顿,藤条在指尖绕了个结,勒出道白痕。“小炮?”她抬头看向科林,眼神里没有慌,只有股沉静的韧劲儿,“上次在黑石渡,咱们是怎么对付炮队的?我记得你说过,他们的炮弹炸在泥地里,威力就减了大半。”
科林往盾面上敲了敲,铁边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敲在人心上:“挖壕沟,用湿棉被挡炮弹。上次他们的炮弹炸在壕沟里,也就掀起点土,连咱们的盾都没炸坏。”他忽然笑了,指了指摇篮,眼里闪着光,“等打跑了援军,就把缴获的炮弹壳洗干净,给娃当玩具,比木疙瘩结实,还能当响板敲,哄娃准管用。”
基兰编着藤筐,忽然往嘴里塞了根藤条嚼着,嘴角沾着点绿沫:“我去通知各村的猎户,让他们多打些野物,肉干能存着当军粮。玛莎婶子说孕妇得多吃肉,我这就去河边下网,捞些鱼回来给莉齐姐炖汤——青杨林那边的浅滩,鲫鱼多着呢,熬汤白花花的,最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