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火苗猛地跳了跳,莉齐往火里添了根枯枝,火星溅在她鞋边,她却没躲。“你们说的斗争,”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山露,“是不是也像这山和水?得有山一样的硬气,也得有水一样的活泛?”
我望着她被火光映红的侧脸,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议会厅里的争吵。那时我只知挥舞着剑喊“反抗”,像股没头的山洪,撞得头破血流也不知转弯。直到遇见莉齐,才明白真正的力量从不是一味的刚猛——山有山的巍峨,却也得容水绕着山转;水有水的柔韧,却也得靠山挡着狂澜。
“你说得对。”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还沾着烤饼的碎屑,带着点温热的糙,“对我来说,瓜达卢佩是山,给咱撑腰的底气;你是水,润着咱往前走的路。少了哪样,这仗都打不下去。”
她往我怀里钻了钻,耳尖抵着我的锁骨,像只寻求庇护的小鹿:“那咱的族人呢?”
“他们的意志是水,”我望着帐外跳动的树影,声音沉了沉,“百折千回也得往前淌;策略是山,得立得住,才能让水绕着道儿,奔着目标去。”基兰在帐外轻咳一声,显然是听见了我们的话,木矛打磨的声音慢了半拍,随即又快起来,带着股被点燃的劲,每一下都像是在跟命运较劲。
后半夜起了山雾,像层薄纱罩在河谷上。莉齐枕在我膝头,呼吸均匀得像河谷的水,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我借着月光看她的睡颜,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像山涧边初生的蕨类,柔软得让人心颤。
帐外的篝火渐渐弱下去,只剩点暗红的光,映着山影水纹,竟有种奇异的安宁——仿佛这山这水,都在守护着这片刻的静谧,好让我们积攒足够的力气,去面对明天的风雨。
天快亮时,我被帐外的响动惊醒。基兰正蹲在水边,往陶罐里装水,水面映着他的影子,和远处的山影叠在一起,像幅浑然天成的画。“这水涨了些,”他压低声音说,“顺着水流的方向,能找到更开阔的地。”他的手指在水面划过,激起一圈圈涟漪,“你看这水,看着软,可再硬的石头,也能给泡软了。”
科林已经在收拾行囊,木矛斜靠在帐边,矛尖闪着冷光,却被他用山楂藤缠了圈,添了点柔和的绿,像给利剑套上了层绒布。“藤子结实,”他见我看他,咧嘴笑了笑,露出颗缺了角的牙,“万一遇着野兽,能当绳子用。”
莉齐醒来时,晨光正穿过雾层,在水面织出金红的网,像谁把碎金子撒在了水里。她揉着眼睛往河谷望,忽然指着远处的水纹:“你看!水流在绕着山转呢,像在给山系腰带。”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清碧的河水贴着山根流淌,画出道温柔的弧线,把山的沉稳和水的灵动,缠成了团解不开的结。水撞在岩石上,碎成雪白的浪花,又立刻聚在一起往前淌,像群不服输的孩子。
收拾行装时,莉齐把那株山楂苗抱在怀里,根须上的水珠滴落在衣襟上,晕出片深色的痕,像朵正在绽放的花。“等扎了根,”她低头看着根须,声音轻轻的,像在对苗也像在对自己说,“咱就把山的硬气、水的软和,都揉进土里,让果子结得又甜又有筋骨。”
我扛起装着干粮的行囊,粗布袋子勒得肩膀发疼,却觉得踏实。基兰提着木矛,科林推着空船往河谷深处走,船底在卵石上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首笨拙的歌。
山风顺着河谷吹来,带着水汽的润和山岩的糙,拂过脸颊时,竟像只宽厚的手掌在轻轻拍打。我望着身边步履轻快的莉齐,她的裙摆扫过草叶,惊起几只蚂蚱;望着远处沉默的瓜达卢佩山,峰顶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光;望着脚下蜿蜒的河水,正带着我们往未知的前方流去。
忽然明白所谓依山傍水,从不是简单的地理,而是山给了水归宿,水给了山灵气;是我靠着莉齐的柔韧,莉齐借着我的刚劲;是族人的意志借着策略的指引,终能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比山还深、比水还长的根。
河谷的尽头传来清脆的鸟鸣,莉齐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开阔地:“你看!那里有片野生的山楂丛!”阳光穿过树冠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投在草地上,和山的影子、水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被岁月晕染的画,安稳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