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贵姓啊?”一个老奶问王忠。
过了一定年纪以后,就很难看出岁数到底有多大,光看外表,王忠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头,也没比这些同龄人好多少。
王忠说了自己的姓名,周围的老年人见他还挺好说话,越来越多的人靠近跟他说话。
“你这个,啥时候弄的?”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得的病。
王忠一说话,口水流出来了,一旁的大姐掏出泛着茉莉香气的帕子往他嘴角一擦,大姐看着他坦然道:“不客气,咱们都不容易,该帮就帮一帮了。”
王忠:“……”
他只能扯着嘴角,小心翼翼地控制角度:“谢谢。”
女人虽然上了年纪,可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范,她银白色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穿着干净整洁的花衬衣,身材走形也不算太严重,看起来是个讲究的老太太。
“你家住哪?家里有几个孩子?都出去打工了吗?”
王忠继续回答这些人的问题,他小小撒了谎,说自己刚从外地孩子那回老家,老家房子已经没了,现在住在朋友家。
他总共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俩儿子都没了,就剩下一个闺女,身体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这些话一说出来,王忠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同情,可怜,还有一些努力想要安慰他的笨拙。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大家都不容易,咱们到了这个岁数啊,一定要想开,能活一天是一天,你也是个可怜的。”
是啊,王忠都没想过,自己还有被人可怜的一天,意外地,他没有觉得什么不适。
他在这些老年人中感觉挺开心的。
轮着他问了,他问自己的同龄人为什么都在这里,是还要工作吗?
用茉莉香气帕子给他擦嘴的老奶奶摆手道:“我们哪里是来干活的,我们呀,是来蹭饭吃的。”
她把村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村里好多留守老人,年纪大了,虽然还能在家做饭,可体力精力大不如前,吃东西都是能凑合就凑合。
有时候做一顿饭能吃三天,天气凉爽时还好,等到天热了,再这样吃,身体都叫吃坏了。
夏芜是个好孩子,自打她回来包山种菜之后,又在网上搞直播卖菜,需要人给她干活,年轻的年老的她来者不拒。
一开始只有体力好的老年人来给她干活,哪怕只是干点扫地择菜这样轻便的活,她也给人结工资,还包吃。
后来越来越多老年人想给她干活,不图钱,给顿饭吃就行了。
夏芜也一一收下,甚至干脆建了个院子,让村里不想做饭的老人家都过来吃饭。
还招了个专门做饭的,照顾他们这些老年人。
一天三顿饭,早晨包子馒头豆浆牛奶小菜,轮着吃。
中午两菜一汤,必然有肉。
晚上同样如此。
自从她回来之后,村里老年人的生活上了一个档次。
大多数老人都是要脸面的,也知道自己占了大便宜,都很不好意思,他们只能用自己能给的最好的东西来回馈夏芜,所以他们承包了桃源山庄轻便的活。
网上售卖的蔬菜包,择菜,打包,称重,这些不用动来动去的活都是他们在干。
之前刺泡和树莓熟的时候,也是他们一个个取籽留作榨汁。
反正就是消磨时间嘛。
这些活本来可能没用,可夏芜为了让他们这些老人家有用武之地,硬是造了很多没影的工作出来。
村里的书记也好,每天接送他们,风雨无阻。
今年夏天天热,也没听说村里哪个老人因为吃了不干净的饭生病住院的。
来水井小院干活吃饭,这些老年人有了同龄人交流,有的一起听戏,聊聊家常,时间一久,总感觉身体都变好了,心情也开阔了,再活个一二十年都不成问题。
王忠听的感慨万分,他虽然从老季那听说了杨沟村的事,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眼看到这些同龄老人的生活状态,一点都不悲惨,甚至让他心生羡慕。
人是社会性动物,总要和人交流才好。
就这么聊天一会儿功夫,王忠手里就被塞了土豆和削皮器:“你能刮土豆不?中午咱们吃土豆烧鸡,得备菜。”
王忠沉默了,他看着自己不中用的右手,都没等他拒绝,一旁的金子老奶奶就嗔怪道:“他手不中用了,你这不是逗他玩吗?”
王忠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努力拿起土豆,嘴硬道:“也还能用。”
他已经问清楚了,有茉莉花手帕的大姐叫金子,她还有个妹妹叫银子,一个弟弟叫铜蛋子。
她嫁到杨沟村有五十多年,做寡妇就做了三十多年,有几个孩子,只有大儿子在村里,她跟着大儿子一家住,大儿子和大儿媳妇都在给夏芜干活,有正式编制。
她不用杨国峰接送,因为每天她就跟上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被大儿子给带到山上来,晚上儿子儿媳妇下班,他们在山上吃完饭,就顺便把她带回家去。
金子大姐身体好,儿子儿媳妇也难得的孝顺,给她整得干干净净,她自己也能收拾,前天还跟着儿媳妇去茉莉花田摘了半天茉莉花。
王忠有些羡慕金子的生活。
他逞强地要削土豆,奈何手不争气,削皮器滚到地上,金子眼疾手快地把削皮器捡起来,又把王忠手里的土豆接过来,自己干去了。
金子对王忠道:“你别急,我跟你说啊,等会儿你去村里问一问杨洪恩家在哪,就是夏芜她爷爷,他是咱村里的赤脚大夫,医书高明,人也好。”
“前段时间咱们村里来了个尿毒症的小伙子,在杨老四家住着的那个,我昨天碰见他在那种菜,瞧着比刚来的时候气色好多了,说不定让杨大夫给治好了!”
村里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杨洪恩的医术确实好,村里谁家没找他看过病啊,大人孩子老人,杨洪恩一个人,给村里起码三代人看过病。
他不仅医术高超,人也善良,最重要的是,村里人就信他。
有时候身体不舒服,让村里老人去大医院看病,还不如让杨洪恩把把脉开点药,打几针来的放心。
还别说,也不知道是村里老人身体好,还是杨洪恩实在医书好,这么多年来,还真没他治不好的病。
都说中医越老越吃香,附近村子的人都爱找他看病。
所以杨洪恩都这么大年纪了,成天也没闲着的时候,骑着个自行车背着箱子,成天去给人看病。
有时候也是别村的主动找上门。
都看杨洪恩是否方便。
王忠问:“中风也能治好?”
一个老头很有发言权,他说自己几年前的某天早晨,起床刷牙突然发现手缩成鸡爪,连牙刷都拿不住,吃个饭也捏不住筷子,“当时我就想,坏了,这下非给我饿死算逑,谁知道我去找杨大夫,他用针给我扎几下,当时手就能伸开了,又连续扎几天,这不,手好好的,干活都有劲!”
老头还冲王忠扭动自己的手腕,让他看虚实。
王老爷子心动了啊,有些神人就是喜欢隐居,万一真遇到隐居的神医,给他中风治好了,说不定他还真能焕发第二春。
只有失去健康之后才知道,其他一切外物,都是生命健康基础之上才能拥有的。
王忠打算试一试。
季老爷子去找吃的了,王月霞给他拿了几个水牛奶馒头,用盘子装着放微波炉里加热,季老爷子左看右看,突然看到穿着围裙戴着围裙的马学庆,哎哎叫了几声。
马学庆回头,“哎呀老季!”
“老马!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季老爷子是个喜好声色犬马的人,一把年纪了,身体倍棒,又好色又好吃。
不过年纪大了,再好色也不中用了。
他就把自己的悲愤化成对美食的爱好。
上次就是在山上吃过马学庆烧的饭菜,季老爷子才觉得这里是个修生养息的绝佳之地,回去后狠狠劝说老战友,把王忠老爷子给忽悠来了。
老季之前还追着去过马学庆的菜馆子,那里烧的菜也好吃,就是不如他在山上烧的好吃,马学庆给他透了实话,说杨沟村种的菜好。
有时候好厨师离不开好菜品,要想吃好菜啊,还得去杨沟村。
季老爷子来这里一段时间,吃的菜都是从季云舟从杨沟村送去白楼的,果然,白楼的厨子做出来的菜,也好吃很多。
他还惦记着今天上午是谁做饭呢,就看见马学庆了,简直如获至宝。
马学庆高兴极了,说他刚才去郝堂村挑猪肉,买的肉都是好肉,还特意买了一大块猪肝,打算中午做给院子里的老人们吃。
五花肉,猪肝,这都是适合老人牙口的。
“早知道你要来,我就再给你整块腰子了!”
季老爷子道:“不碍事,我以后就住这里,不打算走了,你什么时候来,有时间给我做顿就行。”
马学庆有些诧异,他多少知道眼前老头的身份,那可不简单啊,说留在这小山村,真就留下了?
老季感慨道:“人都活到这岁数了,还能有多少好活的呢。世界总归是年轻人的,该放手就放手吧,我早晚会死,难道真要盯着他们一辈子吗?”
季老爷子算是看开了,什么家族长久的荣耀,在他死后都是空话,还不如趁着活的时候多吃点,多享受享受。
马学庆心里好像被触动了。
说实话,他也不年轻了,该赚的钱也赚到了,这辈子好像没什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