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弯新月挂在空中。
我猛地缩回手,那把生锈的剪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离满月还有十五天。
我只有十五天时间了。
我匆匆收起剪刀,把它和那本《济公传》一起小心包好,快速离开了墓园。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却压不住心头的焦灼。
回到家,我立即开始查找灵隐寺慧明法师的信息。
网上资料很少,只是零星提到他是位隐居多年的老僧,早已不见外客。
电话打到寺里,客堂的僧人语气温和却坚定:“慧明法师年事已高,闭门清修,恕不接待访客。”
所有的门似乎都关上了。
接下来的三天,我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见到慧明法师。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每晚入睡都担心会回到那片焦黄的土坡,看见那两条断头的蛇重新长出头颅。
第四天深夜,我疲惫地翻看着父亲的遗物,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
在一个老旧的笔记本里,我发现了一串数字,有点像是电话号码。
旁边潦草地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这些符号像是一条被斩断的蛇。
直觉告诉我这很重要。
我试着用这串数字拨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空洞的长音。就在我准备挂断时,电话突然被接起了。
“喂?”一个苍老却清晰的声音。
“请、请问是慧明法师吗?”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你终于打来了。你父亲说过,当你需要时,你会打这个电话。”
我激动得几乎握不住话筒:“法师,我父亲说只有您知道破解之法。那两条蛇...”
“我知道。”慧明法师打断我,“明天清晨五点,寺庙后门见。一个人来。”
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还未亮,我已经等在灵隐寺后门。
这是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隐在茂密的竹林里。
五点整,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一位瘦小的老僧站在门内,他看上去至少有九十岁了,眼神却清澈如孩童。
“跟我来。”他转身就走,步伐却出奇地轻快。
我跟着他穿过几条僻静的小径,来到一座隐藏在寺院最深处的禅房。
房内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禅床,一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济公的画像。
慧明法师在蒲团上坐下,示意我也坐下。
“你父亲是个勇敢的人。”他开门见山,“他用自己的魂魄作为代价,为你争取了三年的安全,现在时间快到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那两条蛇灵并非主动缠上你家的血脉,”法师缓缓道。
“而且你的先祖不仅伤了它们,还将它们禁锢在你们家族的血脉中,让它们永世不得超生。它们在寻求解脱。”
我愣住了。
“而它们解脱的唯一方式,是彻底吞噬宿主的魂魄。让宿主早逝,再转移到下一代身上,一直到你们的血脉断绝。”慧明法师直视我的眼睛。
“所以我注定也要早逝?”
“不,”法师摇头,“你父亲找到了另一种方法。只是这方法,需要极大的勇气和牺牲。”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三枚古旧的铜钱:
“今夜子时,你要回到你父亲斩蛇的梦境中。但是这一次,你不能让他为你斩蛇。”
“那我该怎么做?”
“你要亲手放开它们,请求蛇灵对你祖先的原谅,用提前释放它们自由为筹码,来换取血脉的延续。”
禅房内寂静无声,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放开它们?”
“是的,”慧明法师目光如炬,
“蛇灵因禁锢而怨毒,因怨毒而伤人。唯有放下恐惧,主动释放,才能化解这段宿怨。”
“但这极其危险。一旦你心存一丝恐惧或者敌意,它们无法信任便会立即吞噬你的魂魄。”
“我能做到吗?”
“这要问你自己。”慧明法师将铜钱推到我面前。“这三枚铜钱会帮你稳定心神。”
我低头看着那三枚泛着青光的铜钱,手心全是冷汗。
“如果我失败了...”
“那么你们家族的宿命将继续,你的下一代将继续承受。”
慧明法师轻声道,“你父亲已经尽了他的责任,现在,轮到你了。”
离开禅房时,天已大亮。我握着那三枚铜钱,感觉它们重若千钧。
那一整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回想父亲生前承受的痛苦,回想梦中他那消瘦却坚定的身影,回想那两条蛇被斩首时汩汩流出的暗红血液。
恐惧如影随形。
夜幕终于降临。
我按照慧明法师的指导,在床上盘腿坐下,将三枚铜钱放在掌心,合十。
子时将至。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梦中的那片焦黄土坡。
渐渐地,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再睁眼时,我已经站在了那里。
一切都与梦中一模一样:龟裂的黄土,灰蒙蒙的天空,远处那座破旧的小庙。
不同的是,这次那两条蛇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它们盘踞在土坡中央。
我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
随着我的靠近,两条蛇灵开始躁动,它们的身体不停的扭曲翻滚着,散发出浓烈的怨毒与痛苦。
一股精神上的压迫感让我窒息。
“我...”我开口,声音干涩,“我来释放你们。”
蛇灵的躁动更加强烈,黑色的雾气弥漫开来,空气中充满刺骨的寒意。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我几乎想要转身逃跑。
但就在这时,掌心的三枚铜钱突然微微发热,一股平和的力量流入体内。
我想起父亲生前模仿济公时的笑容,想起他醉醺醺地哼着“南无阿弥陀佛”,想起他在梦中对我说“你以后不会再痛苦了”时的眼神。
一股莫名的勇气从心底升起。
我继续向前,直到离蛇灵只有三步之遥。它们昂起头直对着我,仿佛随时会扑上来。
“我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颤抖却坚定。
“原谅我的先祖对你们所做的一切伤害。现在我希望你们能够配合我,让我可以释放你们,还你们自由。”
黑雾翻腾得更厉害了,但是其中似乎有什么在变化。
“我现在就释放你们,”我闭上眼,全力驱散内心的最后一丝恐惧。
耳旁一片寂静,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蛇灵没有对我进行攻击。
我慢慢睁开眼,看见那两条蛇灵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
黑色的鳞片逐渐变得透明,红得发黑的蛇身泛起柔和的光。
它们整个身体都在消散,化作点点光芒。
在彻底消散前,它们向我微微颔首,那姿态不像是怨灵,更像是解脱的魂灵。
光芒越来越亮,最终如萤火般四散开来,消失在焦黄的土坡上。
与此同时,整片土地开始发生变化。
龟裂的痕迹逐渐愈合,嫩绿的草芽破土而出,灰蒙蒙的天空变得清澈湛蓝。
我站在原地,感受着内心从未有过的平静与轻盈。那种背负多年的无形重担,终于彻底消失了。
掌心的三枚铜钱不知何时已化作粉末,随风飘散。
当我再次睁开眼,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窗外,第一缕晨光正透入室内。
枕边,那本《济公传》安静地躺着。我翻开书页,那两张剪纸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慧明法师的电话。
“师父,它们走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不知是欣慰还是感慨:“宿怨已解,你自由了,你们家族的后人也自由了。”
挂断电话后,我久久坐在窗前,看着朝阳缓缓升起。
几天后,我再次来到父亲的墓前。这次,我带了一瓶他生前最爱喝的白酒。
“爸,”我斟满一杯,洒在墓碑前,“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现在,我们都自由了。”
清风拂过墓园的松柏,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
临走时,我在墓碑旁种下两株绿植——不是刻意选择,只是在苗圃里随手挑的。
回家后查了才知道,一株是黑法师,一株是红酒法师,都是多肉植物,形态恰如盘踞的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