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尖上,曾经有一个弯弯的月亮。
它看起来像痣,但是又不是痣。
自从我记事以来,他就在我的左手食指的指腹上。
它的颜色是淡淡的灰褐色,像是宣纸上不经意滴落的墨痕。
每次洗澡的时候,热水泡得久了,指尖的皮肤会微微发白起皱,那月亮的边缘便会翘起一层极薄的皮。
我总是忍不住用右手指甲小心翼翼地掀开,然后撕下一小块完整的半透明表皮。
轻一搓,就会被洗掉。
我的指尖就瞬间变得光洁无比,仿佛那轮月亮从未存在过。
可是第二天清晨,当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指尖。
它总是不负所望地回来了,那轮月亮又会完整的出现,轮廓依旧清晰,颜色不深不浅。
我问过妈妈:“为什么我这个痣总是洗干净又会出现?”
妈妈瞥一眼说:“就是个痣呗,别老去抠它。”
我心里知道它不是痣。
它是我一个会自我修复的玩伴,一个独属于我的奇迹。
我莫名地信赖它,觉得它是我身体上一块有生命的印记。
七岁那年,我上小学一年级,在一个放学的下午。
我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也许是看到了马路对面卖冰棍的小贩,也许是同伴的召唤。
当时我的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猛地就从人行道边缘冲了出去。
一辆疾驰的摩托车像一头突然闯入视野的钢铁怪兽,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空气。
一切都太快了,快到来不及恐惧。
我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身上,下一秒,我已经被卷进了摩托车的前后轮之间。
世界天旋地转,耳边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和路人惊恐的呼喊。
我能感觉到身体被拖着前行,粗糙的水泥路面灼烧着我的手掌。
我被摩托车拖行了十几米的距离,这一切就像一个漫长又瞬间的噩梦。
当一切终于停止,我瘫在地上,浑身发抖,却惊奇地发现,除了左手火辣辣地疼,其他地方完好无损。
人们围上来,司机吓得面无人色。
妈妈闻讯赶来,哭喊着抱起我,随后我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医院的检查结果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有左手掌严重擦伤,尤其是食指,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像是被地面生生啃掉了一块。
养伤的日子很疼。
纱布缠了一层又一层,药水的味道充斥鼻腔。我最关心的,却是手上的月亮。
当伤口终于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粉色皮肉时,我迫不及待地寻找。
指尖的皮肤光溜溜的,那轮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的月亮,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它被路面彻底地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