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外公去世了,他走的很安详。
村里人都说,外公活了91岁,属于功德圆满上天享福去了。
外公是这一带很有名的风水先生,眼神总是闪着明亮光,似乎能看穿很多东西。
有一件事却一直梗在我的心里。
我的父亲每周五都要跟几个朋友去喝酒,雷都打不动,不管怎么劝都没有用。
唯独有一次,大概是外公去世的小半年前,一个周五的下午四点多,外公突然打电话来,说晚上要来我家里住。
这太不寻常了,自从我记事以来外公从不在我家留宿。
每次都是吃完中午饭,就拄着拐杖去赶唯一的班车回他自己村里。
父亲和母亲都劝过很多回让他在我家留宿,他从来没有答应过。
父亲为了此事还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因为刚好是周五,外公来了,他就没办法去陪朋友喝酒了,只能留在家里招待外公。
当天晚上六点多,父亲的电话就响了,是他的一个酒友家里打来的,说他们的那辆车在国道上撞上了违规掉头的大货车,一车三个人,都没了。
我爸当时脸就白了,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吭声。
我们都后怕得要命,觉得是外公无意中救了他一命。
问起外公那天为什么突然想来住,他说只是年纪大了,想来看看你们,又不想赶班车回去。
外公去世的第三天,我开始整理他的遗物。
在他那间充满了陈旧木头和草药味道的老屋里,大部分的东西都很整齐。
罗盘、几本线装书、一些叠好的旧衣服。
然后,就在他那个随身携带的旧帆布包夹层里,我摸到了一张纸。
很薄,纸张有些泛黄,边缘也都起毛了。
展开一看,上面是用毛笔写的一行小字。
是我外公的笔迹,只是笔画显得有些急促,不像平时那么沉稳:
“你爸周五喝酒会死,我用自己的命替他挡了。”
我捏着那张纸,站在午后的阳光里,浑身的血好像一瞬间被抽干了,从头凉到脚。
外公他什么都知道。
他用他自己的命,换了我爸的命?
这件事我没敢告诉爸妈,尤其是爸。
那张纸条,被我折好,偷偷藏在了贴身的钱包里。
它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坐立难安。
头七那晚,按照规矩,我们小辈要守夜。
爸妈年纪大了,撑到后半夜就被我劝去里屋睡了。
灵堂就设在外公老屋的堂屋,白色的蜡烛烧得噼啪作响,火苗拉得长长的,不安地跳动着。
外公的遗照在供桌后面,带着那种看透一切的淡淡笑容,安静地看着我。
棺材已经封盖,明天一早就要抬上山下葬。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蜡烛燃烧的细微声响和我自己的心跳。
夜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刮在脸上,阴冷阴冷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然后还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梦里听见了刺耳的刹车声,看见了漫天飞溅的玻璃碎片。
随后,耳边响起了怪异的声音。
“咚。”
“咚。”
“咚。”
声音很沉,很慢,一下,又一下。
像是敲在厚厚的木板上。
我猛地从梦里惊醒过来,心脏狂跳不止。
灵堂里一切正常,只是蜡烛的火苗不知何时变成了幽绿色,静静地燃烧着,把整个屋子映得一片幽绿色。
耳旁的怪声又响了起来。
“咚。”
“咚。”
这一次,都无比清晰。就是从大门外传来的。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手脚冰凉。
我的喉咙像堵了起来,无法发出声音,想要往后退,身体也动不了。
可鬼使神差地是,我竟然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到了门边。
手又不受控制地搭上了冰冷的门闩。
外面,会是什么?
我猛地拉开了大门。
夜风“呼”地一下灌了进来,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蜡烛的火苗剧烈地摇晃了几下,绿光闪烁着,映出了门外站着的那个人影。
瘦高,微微佝偻着,穿着一身深色的、类似中山装的寿衣。
是我外公。
他就站在那里,脸在跳动的绿光下显得格外苍白,没有一丝活气。
眼睛空洞洞的,看不到眼白,也看不到瞳孔,只有两潭深不见底的漆黑。
我的目光往下移,瞬间凝固了。
在他的左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深深地插着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的边缘在绿光下反射出一点尖锐的寒光。
那东西我认得,或者说,我梦里见过。
那是汽车挡风玻璃的碎片,上面染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他就那样“看”着我,用那双空洞的眼窝。
然后,外公的声音响了起来,干涩,嘶哑。
他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直接钻进了我的脑海:
“乖孙……”
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外公停顿了一会,接着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爸的债……还完了吗?”
“债……什么债?”我的声音透着沙哑。
他没有回答。
那张苍白的脸在绿光下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
他胸口那片黑乎乎的玻璃,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发出极其细微的“嗡”声。
紧接着,一股更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磕在地上上,差点摔倒。
“外公……”我艰难地开口。
“您……您说的是那张纸条吗?爸他……他不知道……”
“时辰……”外公的声音再次响起,“……快到了……”
快到了?什么快到了?
没等我想明白,他突然就动了。
僵硬的身体没有任何弯曲,直直地向后缓缓飘去,转眼就消失在黑暗里。
门,无声无息地在我面前自动关上了。
灵堂里,蜡烛的火苗猛地蹿高了一下,恢复了正常的橘黄色,随即又弱了下去,噼啪声也恢复了寻常。
刚刚那股阴冷的感觉像潮水一般退去,只剩下夜晚本身的凉意。
我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着。
刚才的一切,是梦?还是幻觉?
可鼻腔里残留的那股腥气,却在提醒着我那是真实的。
“债……时辰……”我喃喃自语,猛地想起了钱包里的那张纸条。
我手忙脚乱地把它掏出来。
“你爸周五喝酒会死,我用自己的命替他挡了。”
用自己的命……挡了……
难道这“挡”,不是简单的一命换一命。
外公不仅替我爸死了,还替他背上了某种……“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