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不历州郡,无以仕省台(1 / 2)

苏绰迈步走出巍峨的汉王宫,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更映照出他心头的寒意。方才与汉王刘璟那一番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的谈话,如同醍醐灌顶,让他彻底看清了这位雄主的底线与原则——汉国的统治,绝不容任何人、任何势力挑战,尤其是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刘璟需要的,是绝对掌控,是能够贯彻他意志、而非掣肘他的工具。

他回想起刘璟谈及两汉兴衰时那冷峻的眼神。“令绰啊,前汉亡于外戚,后汉败于豪强。究其根本,在于权力与土地尽归私门,朝廷徒有其表,寒门无路,百姓无田。此等覆辙,孤绝不会重蹈!”刘璟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苏绰深以为然,他饱读史书,自然清楚,当国家的晋升通道被门阀垄断,当大部分土地被豪强兼并,自耕农沦为依附的部曲佃户,帝国的根基也就被蛀空了。刘璟显然对此有着刻骨铭心的警惕。

“如今大局未定,他尚需借助郑家这等地方豪族的力量,可以妥协,可以隐忍。一旦天下一统,江山坐稳……”苏绰不敢再深想下去,以刘璟的铁腕和那超越常人的意志力,届时清算起来,恐怕远比想象中更加酷烈。不知有多少传承数百年的衣冠望族,会在新政的雷霆之下灰飞烟灭,家破人亡。

他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已然明了。刘璟今日特意向他透露对郑家的不满,甚至提及郑道昭的一些小动作,其用意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借他苏绰之手,来处置这个日渐尾大不掉、开始觊觎相位的“棘手”问题。这是信任,也是考验。

可是,让郑道昭这个在官场沉浮数十年、对权力有着近乎偏执渴望的老官迷主动致仕,谈何容易?自己又该如何开口,才能既完成汉王所托,又不至于将郑家彻底推向对立面,为自己的家族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苏绰感到一阵头疼,脚步也沉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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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长安城最负盛名的天一楼,雅致清幽。

苏绰原本下帖邀请的是郑道昭的儿子郑顺祖,意图从晚辈那里迂回试探。然而,他尚未抵达,顶楼的雅间内,礼部尚书郑道昭却已早早端坐其中,慢悠悠地品着上好的巴蜀蒙顶。他花白的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官袍崭新笔挺,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与一丝自得。

在他看来,苏绰此举,定然是读懂了自己前番通过儿子送去名画《洛神赋图》所传递的暗示,终于打算表态支持自己入相了。即便苏绰不直接支持,他郑道昭也还有后手——他已暗中串联了数百太学生,只待时机成熟,便上书拥立汉王登基称帝!凭借这份“从龙之功”,再加上荥阳郑氏的声望,他自信相位已是囊中之物。

听到楼梯传来的脚步声,郑道昭连忙放下茶杯,整了整衣冠,脸上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迎了上去。“哎呀,贤侄来了!可让老夫好等啊!”他语气亲昵,仿佛与苏绰是通家之好。

苏绰见状,心中先是愕然,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鄙夷。他本意是唤郑顺祖来,将礼物退回,并稍作敲打,没想到郑道昭竟如此迫不及待,以礼部尚书之尊、荥阳郑氏家主之贵,亲自来见自己这个晚辈。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他面上却不露分毫,连忙拱手告罪:“郑公言重了,是绰来迟,劳动郑公大驾,实在罪过。”

郑道昭热情地拉着苏绰入座,吩咐侍女换上最好的新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苏绰随手放在桌上的那个眼熟锦盒,脸上表情瞬间一僵,闪过一丝尴尬,不过他到底是官场老手,反应极快,立刻故作惊讶道:“贤侄,你这是……?这《洛神赋图》乃是老夫一点心意,特意送给令堂祝寿的,贤侄怎么又带回来了?莫非是瞧不上老夫这份薄礼?未免太见外了!”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责备与亲近。

苏绰心中冷笑,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郑公说哪里话。只是如今才三月初,家母寿辰尚在三个月之后,郑公这份厚礼,送得未免太早了些,绰实在受之有愧。”

“不早!不早!”郑道昭连连摆手,脸上笑容更盛,“就怕到时候给令堂祝寿的人太多,车水马龙,老夫想送都排不上号了!所以这才提前备下,聊表心意,贤侄务必收下,万勿推辞!”说着,他又将锦盒坚定地推回到苏绰面前。

苏绰看着那锦盒,心思电转。他为官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棱角分明的愣头青。即便此番要按汉王之意让郑道昭退下去,但郑家树大根深,尤其是郑道昭的女婿,乃是汉王义弟、手握重兵的大将高昂,其背后还站着渤海高氏。为自己,也为苏氏子孙日后计,实在不宜将这等势力彻底得罪死。有些场面上的“人情”,不得不收。

想到这里,苏绰脸上笑容舒展,仿佛被郑道昭的“盛情”打动,伸手接过了锦盒:“既然如此,郑公厚意,绰却之不恭,那就代家母先行谢过了。寿辰之日,再请郑公过府饮宴。”

见苏绰收下礼物,郑道昭心中大喜过望,自觉事情已成了一半。他趁热打铁,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试探道:“贤侄近日……可曾拜见过大王?”他刻意营造出一种分享机密的亲近氛围。

苏绰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语气平淡:“近日政务繁忙,案牍劳形,还未曾得空觐见大王。郑公可是有什么要事?”他故意装傻。

郑道昭观察着苏绰的神色,见他不似作伪,便继续引导:“贤侄,如今长安官场都已传遍,大王有意革新官制,扩充相权,设立七相之位!这可是天大的变动啊,朝野上下,人心浮动,都盯着这几个位置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苏绰。

“哦?竟有此事?”苏绰放下茶杯,脸上适当地露出惊讶之色,“我整日埋首文牍,竟未曾听闻。郑公消息果然灵通。”他继续装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