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面对满目苍荑的河北十州,既想尽快吞并干净,却又力不从心。只好向清河崔、赵郡李、博陵崔、长乐冯、魏郡袁、魏郡曹、渤海高、渤海封、范阳卢、范阳祖等大族妥协,让他们出面安抚人心,安定地方。然而朝廷又怕‘空白’的河北大地无人掣肘,最终被同气连枝的士族把持。只好给他们找一个强敌。”
“而你卫铉在河北大地是爱民如子、秋毫无犯的常胜将军,朝廷干脆授予你便宜行事的大权。其目的就是让河北名门盯着强势的你;有你在前方吸引箭矢,朝廷自可在背后搞小手段了。”
尔朱荣说完,元天穆也整理完了思路,说道:“师仁,河东王的爵位及其蕴含权力,确实是朝廷用来离间你和天宝、李神的关系。此外还在针对河东卫氏。”
“此话何解?”卫铉、尔朱荣异口同声的问道。
元天穆道:“‘河东王’、‘河东郡公’、‘闻喜公’之类的爵位,一向属于闻喜裴氏,裴氏也将之视为囊中之物。最为高贵的‘河东王’如今被朝廷封给了没落的师仁,裴氏会怎么想?”
“无非是羡慕妒忌恨罢了。”卫铉感觉“河东王”就是当地的一个大品牌,心中虽不以为意,却也明白品牌所代表的价值和力量。
“确实是羡慕妒忌恨。”元天穆笑了笑,对不以为然的卫铉说道:“你别看‘河东王’对你毫无用处,可是到了河东郡,其价值难以估量。为了这个名头,裴氏搞不好要与你反目成仇。”
卫铉听罢,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爵位:“有这么夸张么?”
“一点都不夸张。”尔朱荣道:“卫、裴、薛、柳等族世代都在争夺与‘河东’有关的爵位,它在河东就像是传国玉玺一样。你要是用河东王身份入境;大家至少在表面之上对你毕恭毕敬。”
“表面之上?”卫铉黑着脸道。
“对,就是表面之上。”尔朱荣笑着说道:“大家给‘河东王’面子,不代表大家言听计从,要是有了足够实力,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实力至上,我懂。”卫铉不欲多谈此事,转而道:“岳丈,朝廷已经看出上党新政优点,多多少少开始效仿了,其最终目的就是与地方势力争夺民心。您是都并、肆、恒、恒、汾五州军政的大都督,若是没有顺势而为,迟早被百姓抛弃。我觉得您不但要做,还要像我这样依法办事、六亲不认。”
尔朱荣听罢之后,喟然长叹:“师仁,我读过《荀子·王制》,特别喜欢和推崇那句‘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我也知道依法办事、依法治国才是长久之道,可我不能这么做。如果当真依法办事了。我第一步就要把尔朱家子弟杀个干净。之后是亲朋好友、麾下文武、部落酋长……然而这样杀将下去,我们也完了。”
元天穆明白尔朱荣的难处,以一种轻松的口吻道:“借机铲除异已倒是无妨的。此外还要清理吃里爬外之辈。”
尔朱荣黯然半晌,苦笑道:“兄长,你说的‘吃里爬外之辈’是奚毅吧?”
“就是他。”元天穆叹息道:“天宝,奚毅固然是你表亲,可他是太后的谍者,所做一切都在损害我们,不杀不行啊!”
卫铉知道史上的奚毅替尔朱荣监视朝廷,传达命令。然而他把尔朱荣卖了,以至于毫无防范的尔朱荣被元子攸亲手杀死。此刻听元天穆说奚毅竟然是胡太后的人,心头顿时一动。出声建议道:“岳丈,不如给他安排一个虚高却没有半点实权的虚职,并且将其软禁起来,然后让他向太后传递假消息。”
尔朱荣道:“此法倒是不错,我看可行。兄长以为如何?”
“可。”元天穆明白尔朱荣不想杀奚毅,不过卫铉的法子也不错,便顺势应了下来。
言及此处,尔朱荣竟然说起了家事,他就像普通的老父亲唠叨:“师仁,太原年底事多,又要‘遵照’朝廷诏令办事,归宁宴结束后,我们便返回太原了。”
他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凉茶,继续说道:“阿英出身将门世家,自幼娇生惯养、顽皮任性,学的不是女红刺绣、琴棋书画,而是骑马射箭、兵法武技。她没有继承其母优点,倒是把我的臭脾性学会了。坦率的说,她着实不是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女子。可她忠贞不二,能够用命与你共度一生。”
卫铉感觉尔朱荣对尔朱英娥一点都不了解,忍不住替她辩解道:“岳丈,去年的阿英确实是那个样子,对于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排斥得很。今年虽然还是不会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可她不但把家中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帮我笼络军心民心。我不认为她比别人差。”
“至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只是陶冶情操的、可有可无的小道,与持家之道相比,什么都不是。”
言罢,又对元天穆道:“芷兰不善言辞,热爱工技,她设计了很多武器装备,其中很多图纸确实不实用,可她屡败屡战。我很欣赏这种孜孜不倦、求真务实的精神。”
“女英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她对商业异常敏锐,你们以后会知道的。”
三女和慕容紫烟、元季聪、徐月华、修容、艳姿各有所长,把她们凑到一起,还真有些像尔朱英娥玩笑时所说的卫家“尚书省左右仆射、六部尚书”。
中午吃罢归宁宴,卫铉带着尔朱英娥、元芷兰、尔朱女英离开尔朱府,向卫府缓缓驶去。
回府路上,四人同乘迎亲那辆花车。
车上,尔朱女英怏怏不乐,满是惆怅和哀伤的说道:“郎主、娘子、兰姐,我从来没想到‘嫁’出门后,爹娘会这么对我……”
“怎么了?”卫铉抬目问道。
尔朱女英叹息道:“我是年初从京城跟来上党的,当初来得匆忙,家里有我赚到的私房钱和一些竹木首饰,我不在乎那些私房钱,首饰也不是值钱的东西,可是却有很大的纪念意义。今日问了阿娘,想让她回京后,送去京城卫府。可阿娘不答应。”
尔朱英娥和元芷兰相顾无语。卫铉现在前途无量,更不缺钱,尔朱女英又是才华横溢,要什么首饰都能有。然而她的父母竟然连只有纪念意义的竹木首饰都扣了;着实可叹。
卫铉想了想,对尔朱女英说道:“我们有钱,要不出钱去买?”
尔朱女英犹豫了一下,摇头叹息道:“多谢郎主,不过还是算了吧!买的话,意义就不一样了。”
“说得也对。”卫铉看出尔朱女英真的不舍,但是她又不想用金钱去玷污那份纯粹的美好,只好将目光看向了尔朱英娥,说道:“娘子,岳丈他们就会回晋阳了,你可有话要说?”
“有一些。”尔朱英娥心领神会,轻轻的点了点头。她阿耶只要开口说上一句话,谅那谋行伯伯服服帖帖,不敢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