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死灰复燃3(2 / 2)

在他的认知里,程牧昀是铁石心肠的“杀人狂魔”,是流血不流泪的狠角色,可此刻,这个男人垂着眼,侧脸绷得紧紧的,泪痕却清晰地印在皮肤上,脆弱得像一触即碎的玻璃。

许积信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他宁愿程牧昀依旧是那副阴鸷冷漠的样子,那样他的恨意才有处安放。

可现在这副模样……倒让他那些积攒了许久的怨怼,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竟有些无从发作。

程牧昀擦去眼角的泪水,故作平静,咬紧下颌,叹了一口气,“没什么,你爹在哪里?”

许积信皱了皱眉,从程牧昀进门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程牧昀脆弱得像个瓷娃娃,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程牧昀,你不对劲,你……”

话未说完,就被程牧昀打断:“我不宜在许家久留,见了你爹,取了灼华的遗物,我就会离开。”

许积信握紧拳头,深深叹了一口气,“灼华的遗物都在程公馆,几乎都被烧了,许家还能有什么遗物,她又没在这里住过几天。”

程牧昀的视线扫过来,带着一股子杀气,让许积信心里一惊。

“你爹说有,总不会骗我吧?”

许积信无奈地摊开手掌,“他说有就有吧,我也不知道爹为什么一定要请你来家里。”

言外之意,就是程牧昀并不适合来家里。

程牧昀自然也知道,“我不会待太久,你带个路吧,别浪费时间了。”

程牧昀以前跟许积信说话,从来不会这么阴阳怪气,因为许积信对的许灼华来说还算是个好哥哥。

但是现在他没心思对任何人示好,这倒是引起了许积信对他的仇视。

二少爷许积信冷着脸,“跟我走吧,我爹已经等你很久了,身为晚辈,竟然还让长辈等着。”

听到这话,程牧昀自嘲般地笑了笑。

许家跟他唯一的联系已经消失了,他只想让这家人好好活着,但不接触最好,任何跟程牧昀接触过多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正厅,许识秾已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程牧昀身上时,眉头微蹙,随即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坐吧。”他抬手示意,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程牧昀与许积信各自落座,席间一时无话,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钻进来。

许积信扫了眼桌上的吃食,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语气里满是嫌弃:“爹,不是早就让人备着了?怎么端上来的是这些东西。”

在他看来,无论程牧昀犯下多少过错,终究曾是许灼华放在心尖上的人,也曾是许家名义上的女婿。

即便如今情分淡薄,设宴待客总该有个体面,可眼前这桌菜——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野菜,还有几个硬邦邦的糙面窝窝,实在寒酸得不像话。

许识秾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面色平静地开口:“这是东州惠安寺尼姑庵里的日常吃食,灼华在那里,吃了六年。”

一句话落地,许积信瞬间闭了嘴,脸上的不满僵住,化作一丝复杂的怔忡。

程牧昀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的眼神变了,那片空洞里忽然掀起波澜,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

沉默片刻,他缓缓夹起一筷子野菜,送入口中。

粗糙的纤维在齿间摩擦,带着一股生涩的土腥味,还有隐隐的酸。

咽下时,喉咙像是被细沙刮过,钝痛沿着食道蔓延开来。

窝窝头更是难以下咽,干硬的颗粒硌得舌尖发麻。

想当年行军打仗,他连草根树皮都嚼得下去,从未皱过眉头。

可此刻,这寻常的粗食却像堵在喉咙里的巨石,每咽一口都异常艰难。

眼泪毫无预兆地又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深色的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低着头,没人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愧疚与疼惜——原来那六年,她竟是这样过的。

许识秾望着程牧昀滚落的泪,眼底掠过一丝了然,抬手示意了一下。

很快,佣人端着新的餐盘鱼贯而入,精致的瓷盘里盛着各式佳肴,色泽鲜亮,香气袭人。

程牧昀的目光扫过桌面,心脏猛地一缩——那道松鼠鳜鱼的糖醋汁裹得正好,水晶虾饺的褶皱均匀得像模子刻出来的,还有那碗撒了桂花的甜藕……每一样,都是许灼华偏爱的口味。

他握着筷子的手松了松,又猛地收紧,终是将筷子搁回桌上。

视线胶着在那些菜上,悲伤像潮水般漫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许识秾看在眼里,神色依旧泰然,自顾自拿起筷子:“这道糖醋鱼,灼华以前最是喜欢。她吃得少,总像只猫似的浅尝辄止,但只要桌上有,总会多夹几筷子。”

程牧昀面无表情,指尖却在桌下蜷缩起来。

他没动那些菜,每一道都像烧红的烙铁,碰一下都会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怕自己一抬手,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思念就会彻底决堤。

许识秾却像是没看见他的隐忍,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慢悠悠地说:“这道是她唯一爱吃的本帮菜。其实论滋味也寻常,浓油赤酱的,她每次也就尝一口,便腻了。”

“够了!”

程牧昀猛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沙哑。

这种凌迟般的回忆,他一秒钟也忍不下去了。

“啪”的一声,他一掌拍在桌上,瓷碗震得轻响,汤汁溅出几滴。

那双刚刚还盛满悲伤的眼睛,此刻覆上了一层冰冷的寒霜,连一直沉默的许积信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抬了头。

程牧昀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许识秾,语气冷得像淬了冰:“岳父大人,我来这一趟,不是为了对着这些菜睹物思情。您若想提醒我别忘了灼华,那实在多虑——她离开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她。”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硬是将涌到眼眶的热意压了回去,声音更冷了几分:“另外,若没什么要紧事,往后不必再联系。许家清白,犯不着跟我这个‘杀人狂魔’扯上关系,于你们无益。”

程牧昀拉开凳子,后退一步,冲着许识秾深深鞠躬,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慢着!”许识秾喊住程牧昀,“你不想知道灼华为了让你活着,都做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