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北荒风动,旧怨新盟(1 / 2)

北荒的风总是裹着沙砾与妖气,像无数把钝刀,年复一年刮过赤色的土地。柏麟踏着云气落地时,脚边恰好卷起一阵旋沙,那沙砾撞在他月白的袍角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这死寂之地唯一的欢迎辞。

远处的黑风山影影绰绰,山巅那座由玄铁与黑曜石筑成的妖帝宫,正吞吐着暗沉的光华。不同于天界琼楼玉宇的温润,这里的一切都带着未经雕琢的野性,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桀骜不驯的灵力——那是属于妖界的,被天界视作“异类”的力量。

柏麟的身影刚在山脚下显形,四周便响起数声低沉的咆哮。数十头形态各异的妖兽从岩石后探出头,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与敌意,獠牙上还挂着未干的涎水。为首的一头玄豹妖兽周身缭绕着黑雾,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显然不打算让他轻易上山。

“天界神只,擅闯北荒禁地,是嫌命长了?”玄豹的声音粗嘎如磨石,黑雾中隐隐现出半人半兽的轮廓。

柏麟未动怒,只是抬手拂去袍角的沙尘,声音平静无波:“烦请通报妖帝斩荒,天界白帝,特来求见。”

“白帝?”玄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猛地昂起头,“那个把妖界视作蝼蚁,当年差点踏平北荒的白帝?”它身后的妖兽们也跟着躁动起来,妖气翻涌,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利刃。

柏麟的指尖微微收紧,又缓缓松开。他知道,这些敌意并非无端。五百年前,前白帝端坐于昆仑山之上,确曾视妖族为三界秩序的污点,为了所谓的“纯正”,动过荡平北荒的念头。那时的白帝,眼中只有天界的威严,哪里看得见这赤土之下埋着的累累白骨,听得见风中飘散的无数哀嚎。

“此一时,彼一时。”他没有辩解,只重复道,“我来,是为两界之事。还请通报。”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流光自山巅掠下,转瞬便落在妖兽群前。来者是个身着玄甲黑袍的妖将,面容冷峻,额间生着一对短角,正是斩荒座下亲信,逆云。

“妖帝有令,放他上来。”逆云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目光扫过柏麟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但提醒你,北荒不是天界,规矩由妖帝定。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休怪我等不客气。”

柏麟颔首:“多谢。”

他跟着逆云拾阶而上,玄铁铸就的阶梯冰冷刺骨,每一步踏上去,都像是踩在过往的罪孽上。两侧崖壁上刻满了狰狞的图腾,那是妖族世代相传的护山大阵,阵纹中流转的妖气时不时化作利爪,在他周身掠过,带着试探与敌意。

妖帝宫的大殿远比想象中简陋,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有四根粗壮的玄铁柱支撑着穹顶,柱身上盘绕着栩栩如生的墨龙,龙目赤红,仿佛随时会俯冲而下。殿中没有烛火,只有壁龛里镶嵌的幽冥石散发着幽蓝的光,将端坐于上首王座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深邃。

斩荒穿着一身红色长袍,领口袖口绣着暗金色的兽纹,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他比传闻中更添了几分沉郁,五百年前那场大战在他脸上留下的疤痕早已淡去,只余下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眸,此刻正半眯着,像蛰伏的猛兽,审视着闯入领地的不速之客。

“天后娘娘兼白帝帝君。”斩荒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沙哑,尾音拖得很长,“真是稀客。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会放任他尊贵无比的天后娘娘,踏足我这北荒。毕竟,这里的‘浊气’,会污了你的仙骨。”

柏麟站在大殿中央,没有丝毫局促。他褪去了天界的帝袍,只着一身素衣,周身的灵力也收敛得极为平和,乍看之下,竟与寻常修士无异。可只有真正的强者才看得出,那份平和之下,是历经劫难后沉淀的坚韧。

“妖帝说笑了。”柏麟微微欠身,“今日前来,是想与妖帝谈一桩关乎两界存亡的大事。”

“关乎两界存亡?”斩荒嗤笑一声,从王座上站起身。他身形高大,一步踏出,便带着无形的威压笼罩了整个大殿,“当年前任白帝联合青帝围剿我妖族时,怎么没想过两界存亡?而你将罗喉计都元神拆分,封在琉璃盏时,怎么没想过三界平衡?天后娘娘,收起你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在我面前,它没用。”

殿内的妖气瞬间变得狂暴,幽冥石的光芒剧烈闪烁,玄铁柱上的墨龙仿佛活了过来,发出震耳的咆哮。柏麟的衣袍被狂风掀起,猎猎作响,却依旧站得笔直。

“五百年前,是前任白帝做错了。”他迎着斩荒锐利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曾偏执于所谓的天道秩序,因一些原因视妖族为异端,视罗喉计都为威胁,……”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触及了心底最痛的地方,“历劫归来,我才明白,三界本是一体,仙、妖、人,乃至修罗,皆是天道轮回的一部分。缺一不可,相争只会两败俱伤。”

“历劫?”斩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步步逼近,直到两人相距不过丈许,他身上的妖气几乎要凝成实质,“一场历劫,就能让你忘了当年的所作所为?就能让你轻飘飘一句‘错了’,便想抹平北荒数十万妖族的性命?”

他猛地抬手,指尖凝聚起一团漆黑的妖气,那妖气中隐约可见无数哀嚎的虚影:“柏麟,你可知这北荒的每一寸土地,都浸着妖族的血?当年那白帝老儿麾下天兵踏过的地方,五百年了,连草都长不出来!你现在跟我说‘三界共生’?”

柏麟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却没有后退:“我知道,一句道歉远远不够。但前任白帝也已神陨,且逝者已矣,生者还需前行。如今三界暗流涌动,魔族蠢蠢欲动,若天界与妖界再相互敌视,只会给魔族可乘之机。到那时,别说天界威严,北荒也难独善其身。”

“哦?”斩荒挑眉,收回了妖气,“所以,你是来求我妖族与天界结盟的?”

“是。”柏麟坦然承认,“唇亡齿寒的道理,妖帝比我更懂。”

斩荒绕着柏麟踱了一圈,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侧脸:“结盟?可以。但我妖界有妖界的规矩。想让我信你,就得拿出诚意。”他拍了拍手,殿外立刻走进两名妖侍,端着一个黑陶酒坛和两只粗瓷碗。

妖侍将酒坛放在两人中间的石桌上,揭开坛盖的瞬间,一股刺鼻的腥气便弥漫开来。那酒是浓稠的暗红色,仿佛凝固的血液,酒液中还翻滚着细小的黑色雾气,细看之下,竟是无数扭曲的魂魄。

“这是‘噬魂酒’。”斩荒拿起一只碗,舀了满满一碗酒,推到柏麟面前,“北荒的规矩,若是真心求见,就得饮下此酒。此酒以万妖魂魄炼制,专噬仙家元神。你若真心想结盟,便喝了它。若是有半分虚情假意,这酒能让你元神溃散,永世不得超生。”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幽冥石的光芒都仿佛停滞了。逆云等妖将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柏麟身上,带着看好戏的冷漠。他们都知道,噬魂酒对仙家而言是剧毒,柏麟当年身为帝君,元神纯净,此刻饮下,所受的痛苦只会比寻常修士更甚。

柏麟看着碗中翻滚的魂魄,那些魂魄里,或许就有当年死于他手下的妖族。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沉甸甸的罪孽感。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端起酒碗。

“天后!”逆云忍不住低呼一声,似乎没想到他真的敢喝。

斩荒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冷意取代,他倒要看看,这个一出生就是天生神只得天道钟爱的高高在上的柏麟帝君,现在的白帝还是他那好大哥天帝斩苍的心爱天后,能装到什么时候。

柏麟仰头,将那碗噬魂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瞬间化作无数细小的尖针,顺着经脉疯狂涌入元神。那些黑色的魂魄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扑向他的元神,撕咬着,拉扯着。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仿佛有无数把刀在同时切割他的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