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夜,属于巡街的武侯,属于更夫,也属于那些藏在暗影里的眼睛。
大理寺最高的一座望楼上,夜风呼啸,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这里本是用来了望火情、警戒骚乱的,此刻却只有林琛和裴元澈两个人。
裴元澈的手中,紧紧攥着那只雪白的纸鸢。画三的手艺确实登峰造极,仙鹤的每一根羽毛都仿佛在月光下流动,那股超然的神韵,让人看久了,心神都会被吸进去。
“风向不对。”林琛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轻声开口。
他们不能随意放飞。
那只从终南山飞出的纸鸢,必然是沿着特定的风路,飘向固定的区域,被特定的人看到。
他们要做的,就是模仿那个轨迹。
裴元澈没有作声,他只是将线盘又握紧了几分。他的耐心,在终南山的那一夜,几乎已经耗尽。现在每多等一刻,他都觉得那声被捂住的呜咽,在耳边又清晰一分。
子时将至,长安城彻底陷入了沉睡。
“来了。”林琛忽然说。
一股稳定的西北风,从远方吹来,拂过望楼的飞檐。
“放。”
裴元澈手臂一扬,那只画着仙鹤的纸鸢脱手而出,被风托起,瞬间拔高。它在空中打了个旋,姿态轻盈地舒展开翅膀,稳稳地向着城南的方向飘去。
线盘在裴元澈手中飞速转动,他控制着纸鸢的高度,让它既能被地面的人看见,又不至于太过扎眼。
……
城南,金鱼坊。
这里是长安城中药材商铺最集中的地方。此刻,大多数店铺都已关门歇业,只有一家名为“百草堂”的药铺,后院的厢房里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一个须发半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坐在灯下,仔细地用一杆小秤称量着几味珍稀药材。他叫孙百草,是这百草堂的掌柜,在金鱼坊一带颇有声望,一手辨药的本事更是远近闻名。
他称得很慢,很仔细。
忽然,他称药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侧耳倾听。
窗外,只有风声,但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却闪过一抹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他放下手中的小秤,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
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几株枯萎的药草在风中摇曳。孙百草抬起头,望向天空。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白点正在夜空中缓缓飘过。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仙鹤纸鸢。
国师的信物。
国师有令,非月初一,不见纸鸢。
今日不是月初一,纸鸢却出现了。
出事了?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长生观暴露了,可纸鸢飞得平稳,没有丝毫慌乱的迹象,不像是紧急示警。
他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白点。
纸鸢的尾部,坠着什么东西。
孙百草的心跳开始加速,快步走到院角,搬开一个沉重的石磨,又从怀里掏出一支尾部系着细韧丝线的弩箭,装了上去。
他举起连弩,对着夜空中的纸鸢,屏住了呼吸。
这需要极高的眼力和臂力,但孙百草的手,稳如磐石。
“咻!”
一声轻微的破空声响起,弩箭带着丝线,精准地射向纸鸢的尾部。
片刻后,他手腕一抖,开始缓缓回收丝线。
纸鸢在空中晃动了一下,尾部系着的那枚细长的竹签,被丝线缠住,脱落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向院中。
孙百草一把接住竹签,连看都没看,立刻将连弩和丝线归位,用石磨重新盖好。
他回到屋里,关上门,这才借着灯火,看向手中的竹签。
竹签上,只有一行字。
“东海血珊瑚,现。子时,金鱼坊,废弃货栈。”
孙百草的手,猛地一抖。
血珊瑚!
他追随国师三十年,从一个江湖郎中,成为国师安插在京城最重要的眼线之一,负责的就是搜罗各种天材地宝。
那是炼制“九转还阳丹”的最后一味主药,是国师寻找了几十年的心头执念。
怎么会突然出现?还是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他的脑子飞速转动。
是陷阱吗?
可这仙鹤纸鸢,这笔迹,分明是国师身边亲信的手笔,绝无可能作假。难道是哪位同僚立下了奇功,找到了血珊瑚,但又不便直接联系,所以用这种方式知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