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白色的纸鸢,在裴元澈的视野里越升越高,最终化作一个渺小的白点,融进了深沉的夜幕。
他身后的金吾卫们,个个屏住了呼吸,拳头捏得死紧。
“将军……”副将的声音有些干涩,“要不要……派人把它射下来?”
裴元澈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纸鸢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地起伏。
惊动了那个魔鬼,让他把长生观里所有的罪证都抹去,让那些被当做“药引”的无辜之人,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他不能。
林琛的叮嘱,在这一刻压过了他心头燃烧的怒火。
“撤。”
裴元澈转过身,不再看那座死寂的道观,大步流星地向山外走去。
归途,是一片压抑的沉默。
来时的轻松和伪装荡然无存,队伍里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
裴元澈一路策马狂奔,几乎没有停歇。
当长安城的轮廓出现在晨曦中时,他座下的战马已经口吐白沫。
他没有回金吾卫大营,也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浑身带着山林的寒气和一夜未眠的疲惫,直冲大理寺。
……
林琛一夜未睡。
他坐在官署里,面前摊开的是长安城的舆图,终南山的位置被他用朱笔圈了又圈。
他在等,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官署的门被猛地推开。
裴元澈走了进来,他身上的劲装沾满了尘土和露水,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林琛。”
林琛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坐下说。”
裴元澈没有去碰那杯茶,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戳在终南山的位置。
“李德说的,都是真的。”
“长生观,在青牛谷深处,极其隐蔽。”
“我们找到了。那地方从外面看,就是一座废弃了百年的道观,但……”
裴元澈停顿了一下。
“我们看到后院有烟升起,不是炊烟。”
“那烟气……有一股怪味,腥甜,闻了就想吐。”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
“然后,我们听到了声音。”
“一声……呜咽。”
“一个人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但刚发出来,就被人捂住了嘴。”
裴元澈闭上了眼睛,那个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他猛地睁开眼,一拳砸在桌案上。
“砰!”
坚实的木桌发出一声闷响。
“药引!那些人就是药引!他真的在用活人炼丹!”
“我们还看到了那只纸鸢。”裴元澈的呼吸变得粗重,“就在我们准备撤离的时候,一只通体雪白,画着仙鹤的纸鸢,从长生观里升了起来,飞向了长安城。”
林琛静静地听完,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清晨的凉风吹了进来,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一切都对上了。
李德没有撒谎。
袁天罡,那个被奉为神明的国师,真的在终南山里,建造了一座人间地狱。
“裴将军,你做得很好。”林琛转过身,“你忍住了,没有打草惊蛇,就为我们赢得了先机。”
裴元澈颓然地坐进椅子里,双手抱着头,痛苦地低吼。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听着那声音,看着那纸鸢飞走!我……”
“你很快就能做了。”林琛打断了他,“现在,去休息。养足精神,因为我们很快就要去把那个地狱,彻底掀翻。”
林琛的语气很平静,但裴元澈能听出那平静之下,是比他更加汹涌的怒涛。
送走了裴元澈,林琛没有片刻停留,径直走向大理寺深处,那个关押着画三的小院。
还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