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月握紧缰绳:“嗯。”
驼铃叮当,踏碎晨光。西域之路,才刚刚开始。
而某些情感,也如沙海下的暗河,悄然流淌,等待破土而出。
第二十二章沙海行歌
驼队西行三日,景色渐异。戈壁滩被连绵沙丘取代,热浪扭曲着地平线,天地间只剩黄沙与蓝天。祁明月裹紧面纱,仍觉砂砾扑面。
姚修言催驼靠近:“还适应吗?”
祁明月点头,声音闷在面纱后:“比想象中热。”
“前头有处绿洲,可稍作休整。”姚修言递来水囊,“少饮多次。”
水是温的,带着沙土气。祁明月小口啜饮,忽见远处沙丘上有黑影移动。
“修言哥哥……”
“看到了。”姚修言神色不变,“是商队。”
果然,那队黑影渐近,竟是数十匹骆驼组成的商队。为首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见到姚修言,远远便行礼:“姚将军!”
姚修言颔首:“安老这是往于阗?”
老者笑道:“正是。将军这是……”目光瞟向祁明月。
“带内子去西域走走。”姚修言语气自然。
祁明月耳根一热。内子……他竟这般介绍她。
老者恍然:“原来如此!前头沙暴刚过,路不好走,将军小心。”
两队人马交错而过。祁明月低声问:“修言哥哥认识?”
“安老是西域有名的茶商。”姚修言目送商队,“每年往来数趟,消息灵通。”
午后抵达绿洲。说是绿洲,不过几棵胡杨围着一洼浊水。亲兵们熟练地扎营取水,姚修言则带祁明月查看水源。
“水少了。”他蹙眉,“比上月又浅了三指。”
祁明月蹲下细看:“可是干旱?”
“西域水脉本就变幻莫测。”姚修言取水尝了尝,“还能喝。”
夜间宿营,祁明月被蝎子蛰醒。痛呼声中,姚修言持剑冲进帐来:“怎么了?”
“有……有蝎子……”祁明月指着帐角。
姚修言眼疾手快斩了蝎子,执起她手腕查看。伤处已红肿起来。
“别动。”他俯身吸出毒血,吐在一旁。动作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祁明月怔怔看他。月光从帐缝漏入,照见他专注侧颜。
“修言哥哥……”
“无大碍了。”姚修言为她敷上药膏,“西域蝎毒不烈,明日便好。”他忽然皱眉,“怎么有蝎子?明明撒过药粉的。”
检查帐子,发现角落有个破洞。
“看来有人不想我们安睡。”姚修言眼神转冷。
翌日启程,姚修言格外警惕。祁明月手腕仍肿,骑驼不便,姚修言便让她与自己同乘。
“抱紧。”他提醒,“前头要过流沙区。”
驼队缓行在沙海间。祁明月环着姚修言的腰,脸贴在他背甲上,嗅到风沙与皂角混杂的气息。
正午时分,果然起风了。狂风卷着黄沙,打得人睁不开眼。姚修言用大氅裹住祁明月,厉声下令:“加快速度!前方有避风处!”
驼队疾行在沙暴中。祁明月只听风声呼啸,砂砾击打铠甲铮铮作响。姚修言的背脊成为唯一依靠。
终于赶到一处岩洞。亲兵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两人。
“是断后的阿木和阿力!”陈瑜急道。
姚修言当即要返身寻找,被祁明月拉住:“风太大!”
“不能丢下弟兄。”姚修言斩钉截铁,“你们在此等候。”
祁明月执意同去:“多个人多份力。”
二人逆风而行,砂砾如刀割面。姚修言用绳索将彼此相连,在沙暴中艰难搜寻。
终于在一处沙丘后发现昏迷的亲兵。姚修言背起一个,祁明月扶起另一个,踉跄回行。
风愈烈,祁明月体力不支,跪倒在沙中。姚修言返身拉她,忽见流沙陷落!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推开祁明月,自己却陷了下去。
“修言哥哥!”祁明月扑过去,抓住他手腕。流沙吸力极大,她也被拖着下沉。
“放手!”姚修言厉喝,“你会一起陷进去!”
祁明月咬牙:“不放!”她急中生智,解下披风铺开,“修言哥哥,慢慢转身!”
姚修言依言而动,借披风增大浮力,终于艰难脱困。二人瘫在沙地上,相对喘息。
“傻丫头……”姚修言抚去她脸上沙尘,“差点陪上性命。”
祁明月却笑:“修言哥哥没事就好。”
救回亲兵,众人在岩洞休整。姚修言检查祁明月手腕,发现伤处又渗出血来。
“怪我。”他语气自责,“不该带你来。”
祁明月摇头:“是我自己要来。”她轻声道,“能陪修言哥哥经历这些,很好。”
姚修言凝视她,眼中情绪翻涌。终是化为一声轻叹,为她重新包扎。
…………
七日后,抵达于阗。这是西域大国,城郭巍峨,市井繁华。异域风貌让祁明月目不暇接——碧眼胡商,驼铃阵阵,空气中弥漫着香料气息。
姚修言下榻处是处官驿。安置妥当,他便去王宫拜会于阗王。
祁明月在驿馆整理行装,忽听窗外喧哗。推窗一看,竟是群西域女子围着陈瑜说笑。
“怎么回事?”她问侍卫。
侍卫忍笑:“陈先生被当成了中原来的宝贝,姑娘们都想认识他。”
祁明月失笑。陈瑜面红耳赤地逃回来,连连摆手:“西域女子太……太热情了!”
晚间姚修言归来,听闻此事也笑:“于阗风俗如此。”他忽然道,“明日宫宴,你可要同去?”
祁明月一怔:“合适吗?”
“于阗王想见见中原才女。”姚修言眼中含笑,“况且,你不想看看西域宫殿?”
宫宴极尽奢华。于阗王是个豪爽中年人,见到祁明月便赞:“好个中原明珠!姚将军好福气!”
姚修言但笑不语。席间,于阗王问起中原文化,祁明月从容应答,引经据典,令众人赞叹。
有个于阗王子却挑衅:“中原女子只会读书?可会骑射?”
姚修言神色微冷,祁明月却起身:“略知一二。”
于阗王大笑:“好!明日围猎,请夫人展示!”
回驿馆路上,姚修言蹙眉:“不必理会他们。”
祁明月却道:“既来了,总不能丢中原脸面。”
翌日围猎,祁明月换上骑装,英姿飒爽。那王子故意纵马惊她坐骑,却被她稳稳控住。
“王子小心。”祁明月淡淡道,“西域马烈,不如中原温驯。”
王子恼羞成怒,纵马冲入猎场。祁明月不慌不忙,张弓搭箭,箭无虚发。
最后统计猎物时,她竟与王子不相上下。于阗王拍案叫好:“好箭法!中原女子了不得!”
王子脸色铁青。姚修言上前一步,对于阗王耳语几句。于阗王神色顿变,瞪了王子一眼。
事后祁明月才知,那王子与劫道匪徒有牵连。姚修言借此敲打,于阗王才收敛心思。
“修言哥哥早知道了?”
姚修言把玩着酒杯:“西域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得不防。”
他在烛下看地图的样子格外专注。祁明月静静望着,忽然觉得这趟西域之行,远非表面那么简单。
…………
离开于阗那日,有个小沙弥求见,奉上一卷佛经:“师父说,赠有缘人。”
祁明月展开,竟是失传已久的《西域记》残卷。她惊喜万分:“多谢小师父!”
姚修言却蹙眉:“你师父是……”
“师父说,将军不必问。”小沙弥合十行礼,“只望将军记得承诺。”
人走后,祁明月好奇:“什么承诺?”
姚修言凝视经卷:“一个很久以前的承诺。”他忽然道,“明月,若我说此行不只是为你散心,你可会生气?”
祁明月轻笑:“修言哥哥真当我不知?又是查匪徒,又是会诸王,分明是公务。”
姚修言也笑:“那为何还跟来?”
“因为……”祁明月低头抚过经卷,“想多了解修言哥哥一些。”
窗外驼铃又响,该启程了。下一站是更西的疏勒,据说那里有全西域最美的月光。
祁明月想,西域之路还长。而她与姚修言之间,似这手中经卷,才翻开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