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十五,依照惯例,萧承玉需至大慈悲寺为国祈福。
马车辘辘而行,穿过繁华街市。萧承玉倚窗望着窗外景象,心思却仍萦绕在顾念之之事上。她实在想不通,那般清风朗月般的人物,为何要行这等钻营之事。
“公主,到了。”宫女轻声提醒。
大慈悲寺乃皇家寺院,早有知客僧恭敬相迎。祈福仪式庄严肃穆,萧承玉收起杂念,虔诚祝祷。
仪式毕,知客僧道:“寺中后山玉兰正值盛期,殿下可要前往观赏?”
萧承玉正想散心,便点头应允,只带了两个贴身宫女,信步往后山走去。
果然,一片白玉兰花开得如云如雪,幽香袭人。萧承玉心情稍霁,正俯身轻嗅一朵玉兰,忽听一阵清越琴声自林深处传来。
那琴音空灵澄澈,如清泉漱石,春风拂柳,竟与她此刻心境莫名契合。她不由循声而去,穿过一片竹林,见一小亭中,一人正背对着她抚琴。
那人一身素青长衫,身形清瘦,指法行云流水。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他似有所觉,缓缓转身。
竟是顾念之。
四目相对,萧承玉怔在原地。顾念之似乎也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行礼:“不知殿下在此,学生失礼了。”
“顾公子怎会在此?”萧承玉微微蹙眉。
顾念之神色坦然:“今日是家母忌辰。她生前最爱玉兰,学生特来寺中为她诵经祈福,顺道来此弹奏一曲她生前最爱的《幽兰操》。”说着,眼中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思。
萧承玉心头微动。孝道为重,她倒不好再多质疑。
顾念之打量她神色,温和道:“殿下可是被琴音引来?学生琴艺粗陋,扰了殿下清静,实在罪过。”
“无妨。顾公子琴艺高超,何来粗陋之说。”萧承玉语气缓和些许。
“殿下过誉。”顾念之谦逊垂眸,忽又抬眼,“学生冒昧,方才见殿下眉间似有郁结,可是有心事?若殿下不弃,学生或可为您再奏一曲,以解烦忧。”
他言辞恳切,眼神清澈,毫无狎昵之意。萧承玉一时竟觉自己先前是否多心了。
正犹豫间,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玉姐姐!”祁明月气喘吁吁跑来,一把挽住萧承玉的手臂,目光警惕地扫过顾念之,“我可算寻到你了!娘娘方才传话,让你即刻回宫呢!”
顾念之从容行礼:“祁小姐。”
祁明月只当没看见,拉着萧承玉就走:“快些吧,说是北狄来了使臣,要献什么宝贝,娘娘让你也去瞧瞧呢!”
萧承玉只得随她离去。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眼仍立在亭中的顾念之。春风吹起他素青的衣袂,显得有几分孤寂清冷。
待走远了,祁明月才压低声音:“玉姐姐,你怎么又单独见他?我方才瞧见他的小厮鬼鬼祟祟在寺外张望,一看就没安好心!”
萧承玉蹙眉:“他说今日是他母亲忌辰,特来诵经祈福。”
“这种鬼话你也信?”祁明月跺脚,“我方才特意去打听了,今日根本不是他母亲忌辰!他母亲是三月初九的忌辰,早过了!”
萧承玉脚步一顿:“你如何得知?”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祁明月得意道,“我还打听到,他根本不是来诵经的,是买通了知客僧,知道你今日要求,特意在此守株待兔呢!”
萧承玉脸色微沉。若真如此,这顾念之心机未免太深。
回宫路上,她心事重重。祁明月在一旁絮絮叨叨:“要我说,就该让锐表哥好生教训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耍这些心眼!”
“不可。”萧承玉摇头,“无凭无据,贸然动手,反倒落人口实。”
“那难道就由着他这般纠缠?”祁明月不满。
萧承玉眸光微凝:“他若安分守己便罢,若真有什么不轨之举...我自有计较。”
她虽性子温和,却绝非软弱可欺。自幼在宫廷长大,耳濡目染,该有的手段心计一样不少,只是平日被保护得太好,无需施展罢了。
当晚,萧承玉去了东宫。
萧承稷正在批阅奏章,见妹妹来了,放下朱笔,温和道:“玉儿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萧承玉屏退左右,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了,末了道:“大哥,我觉得这个顾念之不太对劲。”
萧承稷沉吟片刻:“此事我已知晓。承睿和明轩都与我提过。”他起身从书案抽屉中取出一份卷宗,“这是近日查到的。”
萧承玉接过细看,越看越是心惊。
卷宗上记录着顾念之近来的行踪:重金贿赂宫中内侍打听她的喜好;与国子监同窗饮酒时,言语间暗示与她“相交甚密”;甚至前几日还试图通过关系,将她遗失的那方绢帕“送还”,被祁明轩暗中拦下。
最让她心寒的是,卷宗末尾附着一首小诗,竟是顾念之模仿她的笔迹所作,内容暧昧,日期落款正是她前日称病未出席宫宴之时。
“他...他竟敢伪造我的诗稿!”萧承玉气得指尖发颤。
萧承稷眼神微冷:“若非明轩心细,截下此诗,一旦流传出去,于你清誉有损。”
“我这就去找他当面对质!”萧承玉起身欲走。
“慢着。”萧承稷拦住她,“此时撕破脸,他大可推说仰慕心切,一时糊涂。反倒显得你小题大做。”
“那难道就任由他如此败坏我的名声?”
“自然不是。”萧承稷唇角勾起一丝冷冽弧度,“他不是想攀龙附凤么?那便让他好好攀一攀。”
三日后,宫中设小宴,款待北狄使臣。
萧承玉端坐席间,神色如常。当顾念之随父入席时,她甚至对他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顾念之显然受宠若惊,举止越发谦恭守礼。
酒过三巡,萧承稷忽然道:“听闻顾公子才学出众,尤擅诗词。今日北狄使臣在此,不若赋诗一首,以扬我大梁文采?”
顾念之连忙起身:“太子殿下谬赞,学生惶恐。”
“不必过谦。”萧承稷语气温和,“本宫记得你前日所作那首《春思》便极好——‘深宫锁春色,玉兰寂寥开。愿借东风力,送香入君怀’。可是如此?”
席间霎时一静。这诗内容暧昧,尤其是“深宫”、“玉兰”等词,极易让人联想到深宫中的公主。
顾念之脸色微变,强自镇定:“殿下记错了,学生并未作过此诗。”
“哦?”萧承稷挑眉,看向一旁的祁明轩,“明轩,那诗稿不是你前日呈给本宫鉴赏的么?落款可是顾公子的印章。”
祁明轩从容起身,自袖中取出一纸诗稿:“正是。学生还疑惑,顾公子这诗中的‘玉兰’,不知指的是御花园中哪一株?毕竟宫中的玉兰,可不是寻常人能随意‘借东风’的。”
这话已是极重的敲打。席间众人神色各异,看向顾念之的目光都带上了审视。
顾念之额角渗出冷汗,急忙辩解:“殿下明鉴!这诗绝非学生所作!定是有人伪造印章,陷害学生!”
“是么?”萧承稷语气转淡,“可这笔迹,与顾公子平日所作文章,倒有八九分相似。”
顾念之扑通跪下:“学生冤枉!求殿下明察!”
萧承玉适时开口,声音轻柔却清晰:“皇兄,许是有什么误会。顾公子素来守礼,怎会作出这等轻浮之诗?不若让人查验印章真伪便是。”
她这话看似为顾念之开脱,实则坐实了“轻浮”二字。
很快,翰林院掌院被请来。仔细查验后,道:“回殿下,这印章确是仿造,但工艺精湛,几可乱真。”
顾念之刚松口气,却听掌院又道:“不过...这诗稿上的笔迹,与顾公子平日字迹极为相似,尤其是这‘玉’字的写法,颇有顾公子的特色。”
这话意味深长。印章可仿,笔迹却难摹仿到连细节特征都一致的地步。
顾念之百口莫辩,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