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村依岭而建,屋舍多是竹木结构,院墙上爬着牵牛花,村口老槐树下,陈婆婆正坐在竹椅上编竹篮,嘴里哼着巴山歌:“青泥岭,望蜀道,归魂化花红灼灼……”若薇上前见礼,递上糯米糕:“陈婆婆,我是青泥岭驿馆的医女苏若薇,想向您请教望归花的故事。”陈婆婆眯眼打量若薇,见她眉眼温和,药箱上刻着“苏”字,便笑道:“你是苏仲山的女儿吧?你爹当年还帮我治过咳嗽呢——来,坐。”
陈婆婆放下竹篮,指着远处岭上的殷红:“那望归花,是戍卒的魂变的。我太爷爷说,秦末时,有个叫李三柱的戍卒,战死在陇西,魂儿不肯走,飘回蜀道,就变成了这花。花瓣反卷,是他回头望蜀;叶片伏地,是他听家乡的呼唤。祖辈传下来的药诀说:‘瓣安魂,叶散瘀,晨瓣暮叶莫相误;若遇离人肝肠断,一花一叶解千结。’”若薇听得入神,忙取出纸笔,将药诀记下。
“我年轻时,也用这花救过不少人。”陈婆婆叹了口气,“有个叫小翠的姑娘,未婚夫随军戍边,走了五年没消息,她日日在蜀道旁等,后来肝郁成疾,月经半年没来,胸胁胀得像塞了棉花。我采了望归花,配着香附、柴胡煎给她喝,没几日,她月经就通了,也不再天天哭了。”若薇点头:“婆婆说得是,‘肝主疏泄’,肝郁则气血不畅,月经不调;望归花归肝经,能疏肝解郁,再配香附、柴胡,恰能调畅气血,故能调经。”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啜泣,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扶着个妇人进来——姑娘是陈婆婆的孙女阿玲,妇人是邻村的张婶。“婆婆,若薇娘子,救救我娘!”阿玲哭道,“我爹戍边两年,我娘想他想得吃不下饭,近来总觉得胸口堵得慌,连水都咽不下,夜里还吐酸水。”若薇忙为张婶诊脉:脉弦细,舌苔白腻,“此乃肝郁犯胃,胃失和降——思念伤肝,肝气横逆犯胃,故脘腹胀满、食不下咽;胃失和降,则嗳气吐酸。”
若薇从药箱里取出望归花瓣,又取陈皮、砂仁、炒白术,对陈婆婆说:“婆婆,我用望归花疏肝解郁,陈皮理气和胃,砂仁化湿醒脾,白术健脾益气,您看可行?”陈婆婆点头:“妥当!你爹当年治这类病,也常用陈皮配疏肝的药——这望归花,就是老天给离人的‘疏肝散’啊。”若薇将药煎好,张婶服下后,不多时便嗳气两声,胸口竟松快了些,当晚便吃了小半碗粥。
临走时,陈婆婆拉着若薇的手:“小娘子,这望归花的用法,祖辈都是口口相传,没写在书里。你是医家,要把它记下来,传给后人——别让戍卒的魂,白变了这花。”若薇望着陈婆婆眼中的期许,又摸了摸怀里的《战地医案》,郑重点头:“婆婆放心,我定不负这花叶的情,不负祖辈的口传心授。”
第四回秋雨蜀道验药效草木有情慰离人
入秋之后,蜀道秋雨连绵,泥泞难行。因匈奴犯边,陇西一带的流民纷纷往蜀地逃来,青泥岭古驿成了临时的避难所。流民中多是妇孺老弱,一路颠沛流离,又思念失散的亲人,多半情志抑郁,或食少便溏,或心悸失眠。苏若薇见此情景,便在驿馆院里支起药炉,用望归花为流民们治病。
这日清晨,雨稍歇,若薇正煎着药,一个约莫十岁的孩童牵着个妇人来求医。孩童叫小石头,母亲王氏因丈夫随军失踪,一路逃难时又与小石头失散过半日,此后便整日呆呆的,不说话,也不吃饭,夜里抱着小石头哭,说“怕再丢了他”。若薇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又为王氏诊脉:脉沉细,舌淡苔白,“此乃郁证兼心脾两虚——情志抑郁则气结,颠沛流离则耗伤脾血,心失所养则神呆,脾失健运则食少。”
若薇取来望归花瓣,与黄芪、党参、茯神同煎。药煎好后,她舀了一勺,吹温了递给王氏:“娘子,这药里有岭上的望归花,能让你想起家乡的好,也能让你安下心来——小石头还等着娘陪他吃糕呢。”王氏望着药碗里漂浮的殷红花瓣,又看了看身旁的小石头,眼角落下泪来,慢慢喝了药。午后,王氏竟主动问小石头“饿不饿”,若薇又蒸了糯米糕,母子俩分着吃了小半块——小石头笑着说:“娘,这糕和家里的一样甜。”王氏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有了神采。
驿馆里还有个老丈,姓周,因儿子戍边战死,悲痛过度,得了“呃逆”之症,每隔片刻便呃逆不止,连说话都断断续续。若薇诊其脉,弦紧,舌暗苔薄,“此乃肝气郁结,胃气上逆——悲痛伤肝,肝气不舒,横逆犯胃,故呃逆不止。”她取望归花瓣配旋覆花、代赭石、生姜,煎药给周老丈服下。服药后半个时辰,周老丈的呃逆竟渐渐停了,他望着院外的望归花,喃喃道:“我儿当年走时,也在蜀道旁摘过这样的花,说‘爹,等我回来,咱们在院里种满它’……”若薇递上一杯温水,轻声道:“老丈,这花就是您儿子的念想,它在陪着您呢。”
连日来,若薇用望归花配药,救治了数十名流民:为肝郁气滞的姑娘配香附、郁金;为心脾两虚的老妪配龙眼肉、白术;为瘀血阻络的老兵配当归、红花。流民们服了药,或能安睡,或能进食,或能开口说话——驿馆院里的望归花,在秋雨中开得更艳了,花瓣反卷,似在望着蜀地的方向;叶片伏地,似在倾听流民们渐渐舒展的叹息。
这日傍晚,雨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在蜀道上,望归花的殷红在霞光里竟泛着暖光。苏若薇坐在药炉旁,翻着父亲的《战地医案》,上面已记满了望归花的病案和用法:“望归花治情志病三则”“望归花叶治瘀血证两则”“口传药诀:晨瓣暮叶,花叶相契”……她望着纸上的字迹,又望着院外的望归花,心中感慨:这花从戍卒的魂魄里生出来,从山民的口传中传承,虽未有一字见于医书,却救了这么多离人——这便是祖辈说的“实践先于文献”,是草木有情,也是医者的本分。她提笔在案册末尾写道:“巴蜀望归花,生于蜀道,魂系离人。其性温,其情真,花瓣安神,叶片活血,口传心授,未载于籍,然活人无数。余当续探其性,传其用,让此花此德,永伴蜀道归人。”
夕阳西下,蜀道上的望归花在晚风里轻轻颤动,似在应和着若薇的心愿——它们等着,等着更多离人归乡,也等着自己的故事,能从口传的歌谣,变成纸上的墨香。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