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灯:秋川医话录(上卷)(1 / 2)

楔子

秋川村的秋分,总带着三分湿凉的诗意。河湾两岸的石蒜花,不知从哪年起,总在秋彼岸前一日准时绽裂瓣尖——殷红如燃的花瓣反卷着,像被秋风吻过的火焰,花蕊细长如银丝,垂着晨露,映着天畔渐淡的残月。村里人都说,这是“黄泉路的灯”,要等秋彼岸那三日,替亡灵铺就“火照之路”,好让故去的亲人寻着花香回村。

村东头的苏家药庐,檐下挂着的旧药铃,在晨风中叮当作响。老中医苏景堂正蹲在药圃边,翻检着陶瓮里浸了七日的石蒜鳞茎——白白胖胖的鳞茎褪去了生时的辛辣,指尖碰着,只剩一丝微凉的药气。他鬓角沾着秋霜,眼角的纹路里藏着秋川村几十年的故事,手边摊开的《秋川县志》,纸页泛黄,其中“药草篇”里只潦草地记着一句:“石蒜,秋开红花,鳞茎有毒,炮制可外敷,治痈肿跌仆。”

“苏先生,阿雪家的囡囡又咳得喘不上气了!”院门外传来村妇的呼喊,打断了苏景堂的思绪。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药屑,望着河湾那片红得似火的花田,轻声叹道:“秋彼岸的节气,燥邪夹湿,最易伤肺。这花是亡灵的灯,也是活人的药,就看怎么用了。”

上卷一:秋露沾鳞,解童肺之厄

苏景堂提着药箱赶到阿雪家时,院角的石榴树已落了大半叶子,只剩几颗皱巴巴的果子挂在枝头。阿雪正抱着三岁的囡囡坐在灶台边,孩子小脸憋得通红,每咳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嘴角还挂着黏腻的白痰。“苏先生,您快看看,这孩子从昨天起就这样,夜里咳得没法睡,我怕……”阿雪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瞟向院外河湾的彼岸花,又慌忙收回——村里老人都说,那花引亡灵,孩子小,沾不得。

苏景堂放下药箱,先摸了摸囡囡的额头,又把手指搭在她细弱的手腕上。“脉象浮数,舌苔白腻,是秋燥夹湿犯肺,痰浊堵了气道。”他打开药箱,取出一个陶碗,从里面倒出几片炮制好的石蒜鳞茎——这鳞茎已在清水里浸了十日,每日换水,又蒸了半个时辰,切薄片晒干后,呈浅褐色,闻着有淡淡的草木香。“这是石蒜,你别怕,生的有毒,我这么炮制过,毒力去了大半,只留祛痰散结的药性。”

阿雪还是犹豫,指尖攥着围裙角:“先生,我娘说,这花是黄泉路上的灯,碰了会招……”“傻话。”苏景堂打断她,拿起一片鳞茎凑近囡囡的鼻子,“你闻闻,是不是像晒干的菊花味?这药啊,老辈人传下来的方子,秋彼岸前后,孩子犯这种咳疾,用它煮水熏口鼻,最是管用。”他一边说,一边往陶锅里添了井水,放入三片石蒜鳞茎,又加了两颗川贝母——川贝润肺,正好配石蒜的祛痰,一润一散,不伤孩子的肺腑。

灶台的柴火噼啪作响,锅里的药水温热起来,渐渐飘出清苦的药香,混着窗外飘来的彼岸花的淡香,倒有几分特别的暖意。苏景堂抱着囡囡,让她对着锅口的热气轻轻呼吸,不时用手帕擦去孩子鼻尖的汗珠。“慢些,别烫着。这热气里有石蒜的药性,能化掉喉咙里的痰,就像秋露润了干花,气道就通了。”囡囡起初还抗拒,可吸了几口热气后,咳嗽竟真的轻了些,小脑袋靠在苏景堂怀里,眼神也亮了些。

阿雪看着这情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忍不住问:“先生,您怎么知道这石蒜能治咳?县志里也没写这么细啊。”苏景堂望着窗外的彼岸花,花瓣上的晨露正顺着瓣尖滴落,像一串细碎的灯。“这是我师傅传的,他说,几十年前,秋川村闹过一场大咳疾,村里的老人就用石蒜炮制后熏治,救了不少孩子。那时也是秋彼岸,彼岸花全开了,老人们说,是先人在花田里指了这条路。”他顿了顿,又道,“这方子,县志里没记全,都是老辈人一口一口传下来的,实践在先,文献在后,这才是咱们中医的根呐。”

当天傍晚,囡囡的咳嗽就好了大半,能坐在院里的小凳上,拿着阿雪做的布娃娃玩。阿雪特意摘了一把自家种的青菜送到药庐,路过河湾时,看着那片彼岸花,竟觉得不那么怕了——原来这“亡灵的灯”,也能化作护着活人的药。

上卷二:石鳞敷肿,疗猎户之伤

秋彼岸的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苏景堂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门外站着猎户老秦,他左臂吊在脖子上,袖子被血浸得发黑,脸上沾着泥土和草屑,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苏先生,我昨儿进山追野猪,从坡上摔下来,胳膊肿得像个冬瓜,动都动不了,您快救救我!”

苏景堂把老秦让进药庐,扶他坐在诊凳上,小心地剪开他的衣袖。老秦的左臂从肩膀到手腕,肿得发亮,皮肤呈青紫色,按压下去,能看到一个深深的凹陷,半天弹不起来。“是筋伤骨错,瘀血壅滞,又受了秋凉,气血凝滞在皮肉里,所以肿得这么厉害。”苏景堂一边说,一边用温水擦拭老秦胳膊上的血污,“秋彼岸这个节气,天地间的阳气渐收,人的气血也跟着收敛,要是受了外伤,瘀血不容易散,得用能活血解毒、消肿止痛的药才行。”

他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一个陶罐,里面装着研磨好的石蒜粉——这石蒜鳞茎是他上个月就炮制好的,先用水浸去毒,再蒸熟、晒干,最后用石臼捣成细粉,装在陶罐里密封着,专等秋季治跌打损伤用。“这是石蒜粉,我加了当归、红花的粉末,一起调成药膏,敷在肿处,能化掉瘀血,散掉毒气。”苏景堂说着,取了适量药粉放在瓷碗里,加了少许黄酒调成糊状——黄酒能活血通络,让石蒜和当归的药性更快渗入皮肉。

老秦看着那暗红色的药膏,眉头皱了皱:“苏先生,这石蒜……不是彼岸花的鳞茎吗?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这东西有毒,碰不得啊。”苏景堂拿起药膏,用竹刀小心地敷在老秦的胳膊上,动作轻柔,生怕碰疼他。“生的确实有毒,可我这么炮制过,毒力早去了,剩下的药性正好能‘以毒攻毒’——你这瘀血壅滞得厉害,普通的药散不开,就得用石蒜这种能破瘀散结的药,才能把皮肉里的瘀血毒气逼出来。”

敷好药膏后,苏景堂用干净的布条把老秦的胳膊缠好,又叮嘱道:“这药膏一日换一次,换的时候要用温水把旧药膏洗干净,别让药渣留在皮肤上。这几日别再进山了,好好歇着,让气血慢慢流通。”老秦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小册子,递给苏景堂:“先生,这是我爷爷留下的猎记,里面记着他当年打猎受伤,也是用石蒜敷好的,您看。”

苏景堂接过小册子,翻开一看,里面是老秦爷爷用毛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很工整。其中一页写着:“秋彼岸,猎于西坡,坠崖伤腿,肿如瓮。取石蒜鳞茎,浸七日,蒸半日,捣粉敷之,三日肿消,五日能行。彼时彼岸花开,遍山如火,夜梦先人立于花田,指药示之,醒而效验。”苏景堂看着这段文字,眼眶有些发热——这就是民间的智慧啊,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记着最实用的经验,口传心授,代代相传,比文献记载更鲜活,更贴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