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嘉陵江的晨雾,总带着沙质土壤的清润,漫过合川城外的梯田,缠上竹楼的吊脚,也悄悄浸润着坡地上的药田。这片被江水滋养的川东沃土,春日里麦浪翻涌,秋日里豆花飘香,可世代耕作的百姓,却常被两种病痛缠上——或是腰酸如坠、夜尿频繁的“肾虚”,或是便溏稀烂、食少乏力的“脾泻”。老辈人常说:“向阳坡上的川骨脂,粒小色黑,煮水喝能暖肾止泻。”可这川骨脂要种在什么样的土里才壮实,怎么分辨好坏,却只在合川、江津的药农间口口相传,没半行字落进正式典籍。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一位背着标本箱、揣着记录本的药材研究员,踏着嘉陵江的春汛走进了这片土地,他便是后来参与制定《道地药材标准川骨脂》的苏砚秋。彼时他刚从中药研究所毕业,帆布衫上还沾着实验室的试剂味,眼里却盛着对道地药材的探知光,仿佛早已知晓,这片沙质土上,正等着他拾起一段关于“川骨脂”的农耕智慧,将其从口传的碎语,凝入标准的篇章,让这份护佑川民的草木温情,传之后世。
上卷一:砚秋入川,初遇虚证辨肾脾
苏砚秋初到合川的“沙溪村”,正是春分过后,嘉陵江的水涨了些,漫过岸边的鹅卵石,坡地上的川骨脂刚冒出嫩绿的芽,像撒在沙土里的翡翠。他刚在村头的老茶馆搭好住处,就听见隔壁传来低低的叹息——土坯房里,老农陈守业正扶着炕沿慢慢起身,腰杆弯得像被霜打了的麦穗,每动一下,就忍不住“哎哟”一声,额上的汗珠顺着皱纹滚进衣领。
“陈大爷这是怎么了?”苏砚秋快步走进屋。陈大爷的儿子小陈叹了口气:“我爹这腰酸得有大半年了,夜里要起四五次茅房,白天扛着锄头下地,没走几步就得歇着,最近连饭都吃不下多少。”苏砚秋让陈大爷坐下,先问:“手脚凉不凉?吃了东西后肚子胀不胀?”陈大爷点头:“脚凉得像揣着冰,吃碗粥都觉得肚子沉,拉的便也稀稀的,不成形。”
苏砚秋伸手搭脉,脉象沉细无力,像嘉陵江枯水期的浅流;再看他的舌苔,苔白腻,舌根处还沾着些水湿的痕迹。“这是‘脾肾两虚’,”他沉声道,“肾主骨生髓,您肾阳不足,骨头没了暖意就腰酸夜尿;脾主运化,脾虚了不能消食就便溏食少。得用温肾健脾的药,双管齐下才行。”他当即开了方子:常规补骨脂三钱、白术二钱、茯苓二钱,加水煎服,每日一剂——这是治脾肾两虚的常用方,补骨脂温肾,白术、茯苓健脾,本该有效。
可连服五日,陈大爷的症状却没好转,反而腰酸更甚,便溏添了黏液。苏砚秋心中疑惑,难道是药材不对症?他去村尾的药铺打听,掌柜的王阿婆——个头发花白、手上满是老茧的老药农,正坐在竹椅上分拣药材,见苏砚秋进来,笑着指了指柜台上的一个陶罐:“先生用的是外地补骨脂吧?咱川东的脾肾虚,得用咱自己种的川骨脂,粒小色黑,味腥香,比外地的强十倍!去年村西的李婶,比陈大爷还重,吃了川骨脂熬的药,十天就下地摘豆花了。”苏砚秋眼前一亮——道地药材的力道,往往藏在地域的水土里。次日一早,他揣着记录本,往王阿婆的药田去。
上卷二:药田授艺,沙壤向阳育灵脂
王阿婆的药田在嘉陵江岸边的向阳坡上,土是疏松的沙质壤土,用手一捏,能簌簌从指缝漏下,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湿润。田里的川骨脂苗刚长到四寸高,叶片呈卵形,边缘有细齿,摸起来有些粗糙,凑近闻,带着股淡淡的腥香——不是刺鼻的腥,是混着泥土气的温润香气。王阿婆正蹲在田里,用小锄轻轻松土,见苏砚秋来,笑着直起身:“先生是来学种川骨脂的吧?这东西金贵,得按老辈的法子来,‘向阳坡、沙质土’,差一样都长不好。”
“阿婆,为啥非要沙质土?”苏砚秋蹲下身,抓起一把土,看着细沙从指缝落下。王阿婆用锄头挖了个小坑,露出底下的土层:“你看这沙质土,透气利水,川骨脂的根怕涝,要是种在黏土地里,根会烂;但也不能全是沙,得混些腐叶土,不然没养料。咱这坡地,离嘉陵江近,土底有潮气,白天晒得暖,夜里返点润,正好养根。”她从兜里掏出一把去年的川骨脂籽,递给苏砚秋:“选种也有讲究,得要粒小、色黑、有网状皱纹的,捏着硬实的,那些粒大、色浅的,是没长熟的,药效差。”
苏砚秋接过籽实,放在手心细看——果然颗颗都是肾形略扁,长约三四毫米,黑褐色的壳上有细细的网状皱纹,像被精心雕刻过;他又拿出自己带的外地补骨脂对比,外地的粒大些,颜色偏棕,皱纹也模糊。“播种时也得细,”王阿婆拿起竹篮里的种子,“春分后播种,行距得一尺二,株距八寸,沟深半寸,太深了出不来,太浅了怕鸟啄。播完要盖一层薄沙,别盖土,沙能保温,还能防杂草。”她还教苏砚秋判断土壤湿度:“抓一把土,攥成团不散,一捏就碎,这湿度正好;要是攥成团捏不碎,就涝了,得等晒两天再种。”
苏砚秋跟着王阿婆在田里忙活,从选土、翻地到播种,每一步都记在记录本上,还画了药田的草图:“川骨脂栽培:合川嘉陵江沿岸向阳坡,沙质壤土(沙:腐叶土=7:3),春分后播种,行距1.2尺,株距0.8尺,沟深0.5寸,盖薄沙,土壤湿度以‘攥团易散’为准。”他还特意标注王阿婆的松土诀窍:“苗高五寸时用小锄浅松,距根一寸远,防伤根;苗高一尺时施腐熟的羊粪,别施化肥,化肥会让籽实变空。”
夕阳西下时,嘉陵江的波光映在药田上,川骨脂苗在晚风里轻轻晃动。王阿婆坐在田埂上,给苏砚秋讲老辈的故事:“我太爷爷那辈就种川骨脂,那时候嘉陵江发大水,黏土地里的庄稼都淹了,就这沙坡上的川骨脂没烂,收了籽实,治好了村里好多人的虚病。从那时候起,咱村就传下了‘沙壤向阳种骨脂’的法子,一辈传一辈,没断过。”苏砚秋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明白:这川骨脂的种植诀窍,不是凭空来的,是川东农人用几百年的耕作经验,在水土里试出来的——这便是“实践先于文献”的最朴素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