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你小子运气好。”雷振庭瞪了他一眼,“沈明远当年为了护藻井图纸,被砸断过腿,他孙女我信得过。换了旁人,我非把你这舌头捋直了不可!”
说话间,沈曼青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个锦盒。雷振庭从床底下拖出个樟木箱,打开时一股陈年樟木香气扑面而来,里面垫着蓝布,放着个卷轴。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泛黄的宣纸上,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十字交叉的抱厦结构清晰可见,连每个榫头的尺寸都标得毫厘不差。
沈曼青屏住呼吸,手指悬在图纸上方,不敢触碰,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是这个……外祖父画的草图,跟这个一模一样……他总说,少了个‘勾连搭’的节点,原来在这儿……”
雷振庭叹了口气:“你外祖父当年要是能看见这残卷,藻井也不至于修得那么费劲。”
沈曼青擦干眼泪,从锦盒里拿出个小巧的烫样:“这是我外祖父做的角楼模型,缺了抱厦部分,雷师傅您看……”
雷振庭接过烫样,眼睛亮了:“好手艺!这斗拱是‘一斗三升’,跟真的一模一样!”他拿起残卷,指着其中一处,“你看这儿,‘勾连搭’的节点得用‘银锭扣’,你外祖父是不是用了‘燕尾榫’?”
“对对!”沈曼青连连点头,“他总说有点松,原来是扣法错了!”
两人一唱一和,聊得忘了时间,叶辰在旁边插不上嘴,只能给他们添茶水。看着雷振庭说起手艺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再看看沈曼青捧着残卷时虔诚的神情,他突然觉得,那句说漏嘴的话,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傍晚沈曼青走的时候,雷振庭居然把那半张残卷拓了个副本给她:“给你外祖父烧去,告诉他,他没画错,就是少看了一眼这残卷。”
沈曼青握着拓本,眼圈又红了:“谢谢您,雷师傅。也谢谢叶辰……要不是他说漏嘴,我这辈子都见不着这图谱。”
雷振庭瞥了叶辰一眼,嘴角难得带了点笑:“这小子,歪打正着。”
等人走了,雷振庭拍着叶辰的肩膀说:“其实我早想找个懂行的人聊聊这残卷,憋在心里快发霉了。沈夫人是个懂行的,又守规矩,给她看也无妨。”他顿了顿,又板起脸,“不过下不为例!再敢乱说话,我就把你那堆破铜烂铁全扔了!”
叶辰笑着应了,心里那点懊恼彻底散了。他蹲回石榴树下,重新拿起那把铜锁,“咔嗒”一声扣上,又“咔嗒”一声打开。原来有些话,说漏了未必是坏事,就像这锁芯里的弹簧,看着是卡住了,轻轻一拨,反而更灵活了。
夜里,叶辰躺在炕上,听见院里的槐花簌簌落下,像在说些什么。他想起雷振庭和沈曼青聊起拓片时的热乎劲儿,想起沈曼青说“外祖父在天有灵”时的神情,突然觉得,所谓缘分,有时就是句说漏嘴的话,把原本不相干的人,串成了一段新的故事。
他摸了摸床头的《营造法式》笔记,那是雷师傅刚给他的。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像谁在轻轻勾勒着未完的图谱。叶辰笑了笑,心想:下次可不能再乱说话了——不过,要是再遇上这样的事,或许……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