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蹲在琉璃厂街尾的老槐树下,手里转着块刚收来的老墨锭。他今儿本是来淘砚台的,却被一阵争执声拽了脚步——绸缎庄的李怀德正扯着个伙计骂骂咧咧,说新做的账房柜台尺寸不对,拐角处的弧度太僵,既不好看又硌手。
“这破手艺也敢叫‘精工’?”李怀德唾沫星子横飞,“我老婆昨儿还说,这柜台摆着像块死木头,连个活气都没有!”
伙计涨红了脸:“李老板,这尺寸是按您给的图纸做的,弧度也是您定的……”
“我定的?我定的你就不会劝劝?”李怀德梗着脖子,“我看你就是想糊弄!”
叶辰本不想管闲事,却听见“咔哒”一声,柜台拐角的木楔子竟被李怀德拍得松了。他眉头微动——这榫卯结构看着规整,实则咬合太浅,显然是匠人偷了工。
“李老板,”叶辰站起身,掸了掸长衫下摆,“这柜台不是尺寸的错。”
李怀德回头瞪他:“你谁啊?我跟我伙计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路过的,略懂点木工。”叶辰走到柜台前,指尖敲了敲拐角,“您看这榫头,只入了三分之一,弧度处没做‘鱼肚收’,所以看着僵。要我说,不如拆了重做,找个会‘活榫’的师傅,保准既好看又结实。”
李怀德愣了愣:“活榫?那不是老辈子的手艺吗?现在谁还会?”
“未必。”叶辰笑了笑,“前儿我在报国寺见着个修古家具的老先生,手里的刨子比他岁数都大,做出来的榫卯,不用胶不用钉,晃一晃还能微微动,那才叫‘活’。”
正说着,绸缎庄后堂掀了帘子,走出来个穿月白旗袍的妇人,手里还拿着本线装书。“当家的,吵什么呢?”她声音温温柔柔的,目光落在叶辰身上时顿了顿,“这位先生说得是,我昨儿就说这柜台太死,不如隔壁张记的药柜,摸着都带点弹性。”
这便是李怀德的老婆,沈曼青。她年轻时在女子学堂教过国文,眼里揉不得沙子,刚才在里屋听见叶辰的话,觉得这人懂行,便走了出来。
“沈夫人好。”叶辰拱手行礼,“方才唐突了。”
“先生客气。”沈曼青回了礼,“听先生这话,像是懂行的?我家这柜台,确实做得糙,劳烦先生指条明路,哪儿能找到好匠人?”
李怀德在一旁嘟囔:“找啥找,凑合用得了……”被沈曼青瞪了一眼,立马闭了嘴。
叶辰想了想:“东单二条有个‘雷记木作’,老板姓雷,您去说找做‘活榫’的,他约莫会应。”
沈曼青眼睛一亮:“可是‘样式雷’的后人?”
“正是。”叶辰点头,“雷师傅手里有本《工段营造录》,扉页上还盖着‘样式房’的印呢。”
这话一出,沈曼青脸上的敬意更浓了。样式雷,那可是明清两代皇家建筑的掌案人,故宫、颐和园多少楼宇,都出自他们家之手,只是清末战乱后,这门手艺便渐渐隐了。
“先生竟认得雷师傅?”沈曼青语气里带了几分惊喜,“我外祖父以前在工部当差,常跟我讲样式雷的故事,说他们画的‘烫样’(建筑模型),连梁上的雕花尺寸都分毫不差。”
“也算有缘。”叶辰笑道,“前阵子我家祖宅的窗棂坏了,找雷师傅修。他拿着个小铜尺量了三天,说‘老木头有记性,得顺着它的纹路来’,最后修好的窗棂,开关时能听见‘咔嗒’一声轻响,跟老物件自己在喘气似的。”
沈曼青听得入了迷,李怀德却不耐烦:“不就是个修木头的吗?说得跟神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