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在天台山西面,距离不算远。
即便是普通人赶路,几日也就到了,何况是异人。
八卦村,隐于山水之间,屋舍俨然。
却非和尚跟着诸葛家四兄弟一路行来,东看西看,只觉得这村子处处透着玄奇。
刚到村口,便有相熟的诸葛家子弟打招呼:“云文哥、云昭哥,你们回来了!咦,你们脸色怎么……?”
诸葛云文摆摆手,笑了笑:“无事,路上有些劳累罢了。我们先去见老爷子。”
他语气如常,但眉宇间的异色却难以完全掩饰。
让熟悉他的诸葛家子弟感到几分讶异。
几人一路无话,径直往村子深处一座清幽院落走去。
院落内。
诸葛家当代家主诸葛青松正在喝茶。
见五人进来,尤其是看到自家四个晚辈那明显不对劲的精神状态,眉头微微一动。
“老爷子。”×5
几人纷纷见礼。
“回来了?”诸葛青松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几人,“事情办得如何?看来此行颇不平静。”
诸葛云文作为长子,上前一步。
定了定神,将此次天台山之行的经历,从追踪比壑忍、拦截苦战,到太渊突然现身、飞剑斩敌、出手疗伤,再到后续的论道与演示,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缓缓道来。
在听到太渊是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异人时,诸葛青松面色如常,只是微微颔首,心道果然。
他上次强行卜算遭了反噬,心中早已有所猜测。
然后又听到太渊指点却非和尚“意”与“炁”合的奥妙,他不由得多看了这莽和尚一眼,抚须微笑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却非师傅,好运道,好缘法啊!”
却非和尚嘿嘿一笑,摸了摸光头:“是道爷抬爱。”
然而。
当诸葛云文说到太渊并未开启奇门局,却凭空施展出那笼罩方圆五米、四季轮转、五行并生的“外景领域”,并说出“以个人之意,行天地之法”时……
“啪嗒!”
诸葛青松手中一直捻着的茶杯盖,骤然被捏碎,发出脆响。
猛地站了起来,呼吸为之急促,眼中充满了惊疑、震动、难以置信……种种复杂情绪剧烈翻腾。
却非和尚在一旁看着,心里嘀咕:“得,又一个懵的……唉,也不能怪诸葛老爷子,换哪个术士听了都得炸毛。”
他一路回来,已经从诸葛兄弟那里理解了太渊那一手对术士而言意味着什么。
相当于是固有的认知被打破,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击碎。
他脑子里甚至冒出一个损到家了的比喻:“就好比老王家吹了半辈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儿子,突然有一天发现是隔壁老李家的种,啧啧啧……”
当然,这话却非和尚只敢在肚子里转转。
要是说出口,他怀疑今天真得被诸葛家的人用奇门阵法困到死。
半晌后,诸葛青松回神。
缓缓坐了回去,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沉默良久,目光依次扫过诸葛云文四人,最后落在却非和尚身上,神色变得无比郑重。
“此事,干系重大,远超你我想象。今日你们所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便到此为止。村中其他兄弟姐妹,乃至长辈,皆不可再提半字!”
他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却非和尚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老爷子您放心!和尚我嘴巴最严了!除了回去跟我师父念叨,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漏半个字!”
他师父就是现任灵隐寺主持,月涛大师。
诸葛青松闻言,面色稍霁,点了点头:“月涛大师人品贵重,老夫一向敬服。”
他本想留却非和尚在村里多住几日,让晚辈们多亲近请教一下那“神意”运用之法,但却非和尚惦记着回寺里跟师父显摆,便笑着告辞。
诸葛云昭主动请缨送客:“老萧,我送你出村。”
却非和尚摆摆手道:“嗐,不用,又不是不认识路!”
“走吧走吧!”
诸葛云昭嬉皮笑脸地打断他,揽着却非和尚的肩膀就往外走。
“哎,你说,太渊道爷那手,要是真的有人学会,你们家这奇门……”
“打住打住!老爷子刚说完,保密!再说下去,我怕我忍不住把你埋这里当肥料。”
“嘿!你小子敢威胁佛爷?!”
两人勾肩搭背,一路互相损着往外走。
…………
诸葛青松挥退诸葛云文等人,独自踏入村子里的石屋密室。
石门缓缓闭合,将外界一切声响隔绝。
空气里弥漫着清冷金石气息。
石室内部并非寻常屋舍,穹顶高悬,其上星罗棋布。
四周呈现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布局,墙壁上有古老篆文。
屋内隐隐流动着微弱的气机。
他立于中央,目光扫过壁上古文,神情肃穆,缓缓开口,在这奇异空间内激起微弱的回音。
“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
随着《隆中对》名篇一句句吐出,石室地面悄然发生变动。
篆文微亮,星图流转。
脚下地面轻微一震,中央处一方石板无声滑开。
一座古朴的石台平稳升起。
台上静静安放着一方长约三尺的方盒。
盒体质地奇异,似玉似石,表面光洁如镜,却又似有云霭在其中缓缓流动,盒身紧闭,毫无缝隙,仿佛天生便是完整的一块。
诸葛青松凝视那玉盒,眼神复杂无比,敬畏、渴望……交织其中。
他并未上前触碰,只是喃喃自语。
“以个人之意,行天地之法……这已非人间手段,乃是通天绝顶啊…”
有人认为现在国内的异人里,“大盈仙人”左若童本人的修为深不可测,最有可能通天。
但诸葛青松清楚,【逆生三重】虽然是一种强大的修炼法门,但左若童在早年练功时出现了岔子,他的路已经到头了,无法通天绝顶。
绝顶!
什么是绝顶?!
就是到了头了。
其下是人,其上是天!
凡人修行,至多窥得天道一二,借法而行。
而那等手段,以己心代替天心,哪怕只是一方小天地——
诸葛青松不由想起自己于内景之中试图推衍那位“太渊先生”的根底,却如雾里观花,还被天机反噬。
结合诸葛云文等人带回的消息,诸葛青松甚至大胆猜想对方是不是接近羽化了。
念头一起,顿觉自身之渺小。
然后又思及诸葛氏千年传承,武侯先祖的通天伟略与不世奇功,而今后世子弟,莫说重现祖辉,就连【三昧真火】都已数百年无人练成。
自己虽为当家,亦止步于门槛之外。
一股难以言喻的唏嘘、惭愧、乃至悲凉之感,不由得漫上诸葛青松的心头。
他在这秘室中伫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