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元襄元年(二合一)(1 / 2)

司马子如在后面听到对元朗的安排,心中豁然明亮,高欢这个做法,毫无疑问是效仿曹魏厚待前汉宗室的旧例。不由暗叹王上还是仁德,想罢更将头颅埋的更低,高声应道:

“陛下圣明!臣,谨遵圣谕!”

此时,先前奉命负责受禅仪式的两位礼官,趁着声浪稍息的间隙,早已手捧一卷以金线织就的锦缎诏书,弯腰行至高欢身前。

高欢垂目下移,眼光落在那暂时一个字都没有、看起来却已经是流光溢金的诏书之上。他伸出手,徐徐拂过锦面,指间传来一阵冰凉细腻之感,应该是顶级的蚕丝缎。

“取大诏来。”

侍立一侧的内侍急忙捧上一柄紫檀嵌金雕龙而成的御笔,此笔笔杆粗重,远逾常笔,通体由整块紫檀木雕琢而成,以金制龙盘绕笔杆,鳞片熠烁;笔锋乃是取自白狐腋下毫毛精心扎就,饱满挺健。

笔尖已蘸满以南海明珠细细研磨、加以朱砂调制的御墨,色如凝血,浓润欲滴。

高欢执笔在手,顿觉沉厚异常。

他左手按住玉玺螭纽,右手高悬笔锋于诏书上空。诏书年号之处仍是一片空白,正静候新朝的第一道帝谕。

终于,笔锋落了下来!

落在了早已拟就的“建元”二字右侧空幅。

笔走龙蛇!力透锦背:

“元襄!”

元者,元亨利贞,万物兴始;襄者,怀山襄陵,开疆拓土。

这个年号是苏绰殚精竭虑从数十个备选之中推敲选定的,言说这两字中的拔山覆海之势,正合高王气度。

高欢自然不置可否,其实他本来是比较中意“神武”的,不过毕竟有些“妨碍”,高欢也就没再坚持。

于是,这一笔朱墨落定,从明天开始,天下便是元襄元年了!

…………

长安受禅台的青烟还没有散尽,夏王、不,应该说是新夏的开国皇帝高欢,已率三千晋阳铁骑,踏上了东归洛阳的驰道。

临行前,他特意留下了一道密令,急召此刻正在赶回长安的侯景全权负责这座千年古都的防务与军政要务,不必回洛阳参与后续封赏大典。

这个决定看似突兀,实际上也是高欢深思许久的。长安是控制关陇、威慑西陲的战略要冲,赵贵那些人也还没有全数剿灭,此刻定然是离不得人的。

但是新朝初定,他又必须回洛阳处理后续事宜。

想来想去,也就侯景最为合适。

虽然这个安排会让侯景错过洛阳的封赏大典,但高欢也并不担心侯景有什么想法。

或许在外人看来,高欢这种安排对隐隐军功第一人的侯景有些冷落,但高欢知道,那猴头必然会懂得自己的苦心。

毕竟,那位猴头的抱负,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可是一清二楚。

再说了,以后另有好事等着,现在加加担子又有何不可呢!

这次随着一同回去的兵士都是高欢麾下最为悍勇、也最受信任的宿卫亲从,人马俱罩精铁打造的玄甲。

从潼关开始,经弘农、过陕州,沿途州郡的官吏、世家耆老、乡野士绅乃至衣衫褴褛的黔首黎庶,早已闻风而动,在官道两旁远远等着看一眼未来的新主。

震耳欲聋的“万岁”声浪自远而近,此起彼伏,席卷过田野与山川。

这声浪里,裹挟着对这位新朝主宰的敬畏,对旧魏崩塌、新夏肇始的茫然,更压抑着一股对终结乱世、重定乾坤的期盼。

偶有某处声浪突然拔高,或许是某位故吏认出皇帝身边亲将,或是某地曾受其军恩,高欢端坐要袅之上,身形沉稳,目光扫过那一片片人潮,未发一言。

一路上只有甲叶铿锵,倒是并未有什么大事。

走了半月有余,洛阳巍峨的轮廓,终于在地平线上显现。

从盛乐龙兴之地开始,经过平城旧都,再到这中原的腹心之地,洛阳,这座汇聚了河洛王气的元魏都城,承载了太多历史的厚重与倾颓。

高大的城墙沐浴在午后的斜阳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城外官道两侧,人头攒动,黑压压成片蔓延,直至护城河边。

贩夫走卒、缙绅士族,无数双眼睛带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望向这支返城的大军。

等那玄甲铁流裹挟着风雷之势奔涌至城下,整个洛阳城外,数万人齐刷刷地跪伏下去。

高欢一马当先入了城,御街已经在苏绰的安排下戒严,他目光死死锁定了远处那一片宫阙。

身后亲卫铁骑紧紧跟随,上百铁骑犹如一个整体,沉默而坚定地穿过长长的御街,冲向那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宫门。

守宫禁军早已换成了高氏的心腹精锐,在皇帝车驾未至之前,无人敢擅开中门。但高欢及亲卫的铁蹄并未因此稍缓分毫!

“开宫门!”

亲卫统领,那个生得虎背熊腰、满脸虬髯的铁卫猛将,声如霹雳炸响在宫门前!

守门裨将精神一振,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

“快!快开中门!恭迎陛下!!!”

巨大的宫门在绞索声中,缓缓洞开。

高欢一夹马腹,胯下白马长嘶一声,率先冲入宫城!

宫内更是早已被肃清。

曾经森严侍立的羽林已经不见踪影,唯有一列列玄甲直府锐士,按刀肃立甬道两侧,昭示着宫禁易主、权力更迭的现实。

清凉殿!那座熟悉的、曾经见证了他将元朗扶上至高之位,又即将把对方推向绝望深渊的宏伟大殿,就在眼前。

没来由的,高欢轻笑一声,在宫城之内纵马的,他算是第一人了。

但到了丹陛之下,他还是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的解下马鞭扔给身旁亲卫,未卸战甲,甚至未掸落征尘,就这么一身风霜,大步走了进去!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高高的藻井投下深邃的阴影,只有从殿门透入的光柱,斜斜地照亮了一片区域。

在那片光柱的中心,一个人影,跪伏在地砖上。

他穿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素色衣袍,那不是皇帝的龙袍,也非诸侯的礼服,更像是罪囚的囚衣,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更显出一种刻意的卑微。

那是元朗,曾经的“大魏天子”,如今的“盛乐公”。

他没有抬头,额发低垂,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整个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跪伏而微微颤抖,背脊僵硬地拱起,

他的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身前的地砖上,空气凝固得仿佛能捏出水来,压抑得令人心头发闷。

高欢的脚步踏在殿内地砖之上,发出清晰、沉稳、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重锤敲打在殿内所有人的心上。

他越过匍匐颤抖的臣子身影——那是仅存的几位被允许留下的元魏老臣,或面如死灰,或冷汗涔涔,连大气都不敢喘。

高欢的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径直走到元朗身前,停住脚步。玄甲上沾染的塞外风沙与旅途尘埃在斜射的光束下粒粒可见,那高大的身影投射下的阴影,将元朗完全笼罩。

殿内死寂到了极点,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只能听到元朗那急促而压抑的喘息。

高欢静静地俯视着脚下身影,怀朔戍楼的风雪、纵横天下的激荡、长安受禅的辉煌……

无数画面从他眸底闪过。

他缓缓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握惯了刀剑与权柄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感。

那只手,没有握拳,没有召唤侍卫,没有指向任何象征权力的物品。

它就这样稳定而坚定地,落在了元朗那因恐惧和用力过度而僵硬颤抖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