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忖间,忽听堂外一阵骚动,接着便见一名甲士匆匆入内,目不斜视,径直趋至主位阶下,单膝触地。
随即,他迅速起身,俯首凑近高澄耳边,以极低的声音急促禀报了几句。
高澄眉头一挑,挥手示意众人安静:
“诸位,刚得消息,魏帝听闻父王钧令,已遣中使携厚礼来贺,此刻正在路上。”
堂中顿时一片哗然,上表嘛,理论上按朝廷旧制,高澄这种关乎国本的重职任命,是需要天子朱笔御批,是需要皇帝首肯的。
然而眼前这情形……魏帝何止是“首肯”?他连一丝一毫的犹豫、一点象征性的矜持都未曾表露,竟在接到高王上表的第一时间,便忙不迭地派出天子亲信的中使,携带重礼,主动前来“道贺”!
这就不是走流程的问题了?这分明是毫无遮掩的公开示弱!是以天子之尊,向晋阳霸府、向此刻端坐于此的高氏世子,低下了那顶象征皇权的十二旒冕冠!此举,无异于向天下宣告,元魏朝廷的权柄,已尽操于高氏之手!
孙腾偷眼望去,只见高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郡公。”
高澄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
“公久在朝堂,熟悉旧制。依公之见,这吏部铨选,当从何处着手啊?”
孙腾心头一跳,他略一沉吟,拱手道:
“回世子,臣以为当先清吏治。魏室……呃,朝廷积弊已久,多有庸碌之辈尸位素餐。世子新官上任,正可雷霆手段,选贤任能。”
他故意在“魏室”二字上含糊其辞,说完偷觑高澄神色。果然,高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虽然转瞬即逝,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郡公高见。”
高澄微微颔首:
“既如此,明日便请公与元康、季舒共议一份名单,将那些不堪用的……请出去。”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暗藏杀机。孙腾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要他纳投名状了。但事已至此……
“臣领命!”他毫不犹豫地应下,声音铿锵有力。
堂中几位与孙氏不睦的官员面色大变,其中一人忍不住出列:
“世子明鉴!吏部铨选,乃是国之根本,干系社稷选材大计,岂可……岂可因一时意气而……”
“嗯?”高澄眉峰未动,目光陡转看向那人,那人浑身一僵,竟是一个字也再吐不出来,唯有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孙腾见此情景,心头猛地一撞,随即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涌了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踏前半步,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急促,指向那噤若寒蝉的官员:
“启禀世子,此人乃元氏近人,历年来,对高王革新吏治、擢清选途之策,一向……呃,多有非议抵触,政见更是与我等南辕北辙。”
“原来如此啊,”高澄淡淡道:
“好,甚好。既然如此,那吏部明日待铨名单,便在此人名字之后,添上一笔吧。”
那官员如遭雷亟,面上血色尽褪,死灰一片,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向后倒去。
左右早有如狼似虎的带甲锐士抢步上前,稳稳架住其瘫软身躯,毫不费力地将其拖离大堂。
堂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和高澄对视。
孙腾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意,高王专程往他这儿送消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