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将手中田契高举,迎着刺目的日光,继续道:
“何为‘归还原主’?我今日就给你们打个样儿!州府佐吏何在?”
台下早有准备的数十名精干吏员齐声应诺。
“尔等持此旧契,速赴顿丘!按图索骥,按户寻人!凡是这旧契上记载的,被李氏以强买、霸占、巧夺、通债等法强取之田土,无论相隔十年、二十年,凡有苦主尚存,或其子孙能证,立时勘验!
确认无误后,当场焚毁旧契,重立新契,加盖州府大印!若无苦主,或苦主已绝嗣者……”
高澄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豪强,声音冷冽:
“则此田收归官有!立为‘均田’!优先分予顿丘境内无地、少地之赤贫良民,每丁授田十亩,永业田五亩!
日后,这地契之上,只能书耕者之名,再无豪强之姓!此乃拨乱反正,还田于民!就是要让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父老乡亲,能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能靠自己的汗水,养家糊口,不再受尔等盘剥欺凌!此乃天道人心,亦是王上临行前殷殷嘱托!”
“轰!”
短暂的死寂之后,台下围观的百姓人群中,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先是难以置信的死寂,随即是压抑到极致的抽泣,紧接着,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喜的呐喊、嘶吼、号哭声冲天而起!
许多白发苍苍的老农浑身颤抖,老泪纵横,对着高台的方向扑通跪下。
“有地种了……苍天开眼啊!”
“世子活命之恩!王上活命之恩啊!呜呜呜……”
整个空地,瞬间被一种近乎癫狂的感恩和狂喜所淹没!
侍立一旁的崔季舒目睹此情此景,见高澄竟是这个分法,心头非但没有丝毫与有荣焉的喜悦,反而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阵尖锐的“肉痛”,并不是是吝啬田产,而是出于世家子的直觉,他敏锐察觉到了此举可能会掀起的滔天巨浪!
算起来,他崔季舒虽以“胆大包天”著称,世子一声令下,就算是对着那位至尊天子,他也敢“邦邦”三拳打得对方鼻青脸肿。
可他骨子里,终究还是流淌着博陵崔氏那积淀了数百年的世家血脉!这份血脉带来的不仅是荣耀,更是对门阀世家那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恐怖力量的清醒认知。
别人或许只看到世子快意恩仇、万民称颂的痛快淋漓,可他崔季舒,却仿佛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浓重血腥!
“世子啊世子!您这真的是……真的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崔季舒心中狂吼,他太清楚了!这“悉数剥夺,尽数归还原主”的霹雳手段,绝非仅仅是剥夺一个顿丘李氏的田产那么简单!
此举一出,他第一时间光凭直觉便能想到许多反扑来。
其一,今日能夺李氏,明日便能夺张氏、王氏、赵氏!顿丘李氏不过是冰山一角,其背后姻亲故旧、同气连枝的世家大族遍布河北、河南、关陇!这些门阀,哪一个不是树大根深、枝繁叶茂?
哪一个不是握有部曲私兵、掌控地方钱粮、门生故吏遍天下?世子此举,无异于向整个士族豪强阶层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