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娃娃兵突然开口,又猛地闭嘴。他摸了摸自己瘪塌的肚皮,那里本该挂着装口粮的皮囊。现在只剩条磨得发亮的系绳,随着呼吸轻轻摇晃:
“那边一天能吃三顿饭哩!”
这句话像石子投入死水。暗哑的私语从各个角落浮起来:
“晋阳军顿顿新麦饼子管饱!”
箭孔旁的老卒突然嘟囔,喉结剧烈滚动:
“前日我亲眼看见他们辎重队拉来二十车麦豆。”
“是啊!高王还不杀降卒!上次在玉璧,好多咱这边的兄弟都已经成晋阳那边的了,人家也能吃上饱饭了!”
旁边一位年轻弓手突然红了眼眶:
“我阿兄在潼关投降,上月托行商捎信……”他声音越来越低:
“说现在不仅顿顿都能吃上饭,时不时还能吃上些腌肉,而且人家的军饷从来都不拖欠……”
最开始那名娃娃兵不禁咂摸咂摸嘴:
“俺已经一年多没有闻过肉味儿嘞……”
“都休要胡说!”队主作势发怒,却没能盖住更多窃窃私语。
有人掰着手指算投降同乡升了什长,有人念叨着晋阳军医营会治冻疮。最角落里的辅兵甚至解开裤带,给同伴看自己浮肿发亮的小腿——那上面还留着半月前为抢半块霉饼子被打的淤青。
突然所有人噤若寒蝉。王雄将军的亲卫举着火把经过,火光里照见几十张仓皇低垂的脸。等脚步声远去,私语反而变本加厉地翻涌起来:
“知道西门李队主吗?老早就带着半队人趁夜缒城走了!”
“要说人家是真机灵,说不得现在正在喝热乎汤呢!?”
“赵柱国都跑了!咱们还在这等死吗?”
已经走到远处的王雄似有所感,猛地转头,目光如电扫过人群。
私语声戛然而止,但那些闪烁的眼神却像刀子般扎在他心上。
他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
医营里弥漫着血腥与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老军医剪开王罴的衣衫时,倒吸一口冷气。
那具铜浇铁铸般的身躯上,旧伤叠着新伤,最醒目的是右肩那道可怕的凹陷,周围皮肤已经呈现让人不适的青紫色。
“骨头碎了……”老军医的手在发抖,“得用烙铁……”
王罴突然睁大眼睛,左手如铁钳般抓住军医手腕:
“不必。”他咬牙道:
“包扎就好,明日还要……上城……”
老军医看向王雄。
王雄张了张嘴,却见王罴挣扎着要坐起,只得咬牙道:
“听将军的!”
包扎过程让经验丰富的老军医都心中暗颤,王罴咬着一截木棍,等最后一道麻布缠紧,木棍已经碎成渣滓。
王雄递上水囊,王罴却一把推开:“酒……”
烈酒入喉,王罴长舒一口气。
他喘息着望向帐顶,忽然问道:
“城上……如何?”
王雄沉默片刻,低声道:
“贺六浑派人不间断在城外喊话,说降者免死,”
他顿了顿,“已有好几起逃兵了。”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王雄掀帘一看,只见几个士兵正围着一名传令兵争执。那传令兵手里攥着张绢布,上面隐约可见朱红印鉴。
“怎么回事?”王雄厉声喝问。
传令兵扑通跪下,声音发颤:
“禀柱国,元司徒,元司徒派人出城了!说是要与高王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