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突然拂袖扫落案上文书,竹简哗啦散落一地。
他面色憋的通红,一把扯开交领,露出后背一处箭疤。
“你看清楚!”疤痕在烛火下泛着紫红:
“这一箭是在沙苑受的!自后背、自我本阵而来!若再偏半寸,就能替我免去今日之辱!”
宇文泰话锋突转,竟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欣赏:
“你可知我最恨你什么?我中军分明都是鲜卑儿郎,却偏要认你一个汉儿…………”
说到这里,他却一时颓然,踉跄跌坐胡床:
“我不怪那些人心思活络,我不也是这样么?可我实在想不通!我想不通啊!”
高欢面容骤然阴沉,他缓缓起身:
“黑獭啊黑獭……”
他抚过案上裂开的简牍:
“你当真以为,那些儿郎叛你,只因我势大么?”
他声音骤然提高:
“你睁开眼睛看看!关中早已饿殍遍野了!
你三番两次邀请吐谷浑人入关,可曾想过他们会怎么对待沿途百姓!
你关中易子而食者几何?被当作两脚羊烹食者又几何?!”
“国事为重,苦一苦百姓又能……”
高欢连连冷笑:
“还要苦多久?十年?二十年?这天下本就是补不完的破陶罐!可你破罐子破摔,你当他们不知道吗?”
宇文泰突然怔住,他颓然松开攥紧的拳头:
“你贺六浑呢?你难道就不用补了么?难道就不用让他们苦了吗?”
“我能做的更好。”
高欢轻声道:
“比你们所有人都好!”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风卷着雪粒子拍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宇文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他突然明白了高欢的用意。
“你不只是想要长安……”
宇文泰喃喃道:
“你要做第二个苻坚……”
高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若你还能节制赵贵等人,我会命人把你的家眷从长安接来,日后你便在晋阳居住吧。”
宇文泰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长安城里的妻儿,想起那些追随自己多年的部将,想起那些在霍山隘口战死的关中子弟……
“如果我拒绝呢?”
高欢沉默了片刻:
“我并不需要你同意。”
他轻声道:
“你或许本来就已经无法再节制他们,可对我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左右我都需要领大军前去……”
“够了!”
宇文泰猛地站起来,眼神愤怒,但高欢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我都知道该怎么选,你一死容易,但你尚在关中的旧部们又该如何呢?都让他们作王思政吗?”
宇文泰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案几上的司徒印信,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苦笑:
“贺六浑啊贺六浑……你赢了!”
高欢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明日会有使者护送你去晋阳。你的旧部愿意跟随的,我不会为难他们。”
他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下脚步:
“对了,你那个叫李弼的部将伤得不重,日后我让他做你的侍卫,你们就不必离开晋阳了。”
房门关上,宇文泰颓然坐回椅子上。
炭盆里的火光渐渐微弱,屋内的阴影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