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息,汾水河畔的战场终于显露出全貌。
高欢站在霍山隘口的最高处,俯瞰着脚下这片土地。
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尸体,有长安军的,也有晋阳军的。
鲜血将积雪染成暗红色,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一幅残酷壮丽的画卷。
“王上,此战大捷啊!”
苏绰踏着积雪走来,手中捧着一卷竹简,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此战我军斩首无算,俘虏万余人,缴获长安军战马两千余匹,铠甲兵器更是不计其数。”
高欢微微颔首,目光却依然停留在远处的战场上。
那里,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将死去的同袍整齐排列。伤兵的呻吟声、战马的嘶鸣声、将领的喝令声交织在一起,构成胜利后特有的嘈杂。
“我军伤亡如何?”高欢突然问道,声音低沉。
苏绰脸上的喜色稍稍收敛:
“阵亡四千余人,重伤两千余,轻伤较多,目前还在统计。”
“四千多啊……”
高欢轻声重复这个数字,眼神微黯。他深吸一口气:
“传令下去,阵亡将士的抚恤加倍,家眷依例抚恤,赐田宅。”
高欢顿了顿:
“重伤者由军中供养终身,轻伤者赏钱五贯。”
苏绰连连点头称是。
高欢轻抚要袅的鬃毛,战马低嘶一声,似在回应主人的思绪。
他望着远处被押解的长安将领,陡然想起前世顿足玉璧的情景,反而涌起一丝莫名的怅然。
——宇文泰,终究还是败了。
“王上!窦将军急报!”
亲卫统领疾步奔来,声音中带着难掩的激动:
“窦将军于霍山隘口生擒宇文泰!现正押往大营!”
高欢闻言,瞳孔骤然一缩,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缰绳。
“好!”他沉声应道,语气却无半分狂喜,反倒透着一丝复杂。
苏绰立于一旁,敏锐地察觉到高欢的异样,他轻抚长须,目光在雪地上逡巡,心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
作为谋主,他深知此刻一言可定生死,一字可决兴衰。
“王上,关中自此大定矣。”
苏绰缓步上前,声音清冷。
高欢沉默片刻,忽而轻笑:
“是啊,大定矣!”
他抬头望向西边,那里是长安的方向,亦是宇文泰经营多年的根基所在。
如今,这座雄城已如无主之地,只待他挥师西进,便可一举收入囊中。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无半分畅快。
苏绰察言观色,心下了然。他轻咳一声,低声道:
“王上可是在忧心如何处置宇文黑獭?”
高欢侧目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令绰知我。”
苏绰抚须沉吟,缓缓道:
“我有三虑。
其一,宇文泰乃关陇豪强之首,其死党遍布三秦。若杀之,赵贵、侯莫陈崇等人必拥立新主,负隅顽抗。虽然我等不惧他们,但终究是个麻烦。
其二,吐谷浑新败,慕容世伏怀恨在心。若见王上杀俘,西羌诸部必生兔死狐悲之心,恐与关中残军合流。”
高欢眉头微蹙,要袅不安地喷着白气。
苏绰见状,继续道:
“其三,”他故意顿了顿:
“王上可还记得当年邺城之盟?尔朱荣擒葛荣而不杀,终得六镇归心。”
雪幕中,高欢的眼神渐渐清明。苏绰知道火候已到,压低声音道:
“不若效汉高祖待田横故事。先示以宽仁,稳关中人心。待关中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