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割得人脸生疼。十一月的汾水两岸早已草木凋零,连呼啸的北风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
王思政站在玉璧台地的边缘,望着脚下奔腾的汾水,眉头紧锁。
他刚从长安返回,带回来的不是期望中的长安全力支持。不,别说全力了,以王思政对宇文泰的了解,他那句“适当缩减规模”怕是意味着至少要砍去五成预算。
况且,当时堂中诸将的意思,他是再明白不过的。
本来在那地方建城就很难,这下更难了……
“将军,您看!”
雷五安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位跟随他多年的副将指着远处正在搬运石料的民夫,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
“长安真的没送几个人过来,就那三三两两的,咱们猴年马月能把城建起来啊。”
王思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几十名衣衫褴褛的民夫正艰难地抬着石块,他们的脚步蹒跚,面色青白,显然已经饿了很久。
“晋阳那边情况如何?”王思政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雷五安咬了咬牙:
“自从咱们往玉璧送人之后,晋阳的游骑就不断袭扰汾水粮道。三天前,他们刚烧了我们两艘运粮船,损失了上千石粮食。昨日又有一队骑兵突袭了采石场,杀了许多工匠。”
王思政的目光越过雷五安肩头,远处汾水泛着铁灰色的冷光,河面上飘着几截焦黑的船板。更近处,几十个民夫蜷缩在草棚下,隐约可见冻得青紫的手脚上布满溃烂的冻疮。
“长安来的物资呢?”王思政声音沙哑。
雷五安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简上墨迹斑驳。王思政接过之后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头一阵无名火起,敷衍也没有这般敷衍的啊!
“丞相说,”雷五安喉结滚动:
“京兆韦氏突然要求清查太仓,户曹只能先拨这些。”
王思政甩手将竹简砸向地面,断裂的绳线蹦跳着散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转过身,大步走向工地:
“让所有人集中力量先筑东墙,至少要让敌人看到我们有防御的能力。我自去上表,日后把义川郡治移驻于此,到时我便能以东道大行台的名义名正言顺的调拨资源了。”
雷五安闻言精神大震:
“将军说的是,就得这般行事!高贼天天想着袭扰,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若再让他们得寸进尺,只怕连这半成的根基都要被他们毁了!”
王思政微微颔首:“我等尽力而为便是。”
次日拂晓,王思政亲自带队前往附近的村落征募民夫。
刚进村口,一片萧索便撞入眼中。王思政勒住马缰,只见村道两旁歪歪斜斜地搭着几座草棚,棚下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
“你就是此地里正?”
王思政俯视着面前那个跪在泥泞中瘦骨嶙峋的老头儿,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眼前这个自称里正的老头儿,身形佝偻得几乎要贴到地上,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麻衣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口和衣襟处都磨出了毛边。
他一时有些不确定,自大魏实行三长制之后,这“里正”好歹也算得上是朝廷的人,是享受国家供养的,怎么竟能沦落到这等境地?
老头儿闻言浑身一颤,跪的又低了几分:
“回将军,正是小老儿。”
王思政喉头滚动了一下,原本准备好的质问之词突然哽在喉间。他环顾四周,只见村中茅屋十室九空,几处残垣断壁间隐约可见蜷缩的身影。堂堂一地里正,本该是乡里最有威望的人物,如今都沦落至此,那其他百姓的境况更是可想而知了。
“将军,”
老头儿见王思政沉默不语,主动抬起头来:
“不是我们不愿听从朝廷的话!”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面色凄苦指向远处的田地:
“去岁大旱,今春又闹蝗灾,地里的庄稼连种子都没收回来。家里的存粮早吃光了,大伙儿饿得连站都站不稳,哪还有力气去筑城啊?”
王思政顺着老农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田野萧索,附近有间茅草屋,但土墙已经塌了半边,屋顶的茅草被风掀得七零八落。
透过歪斜的门框,隐约可见几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盖着几片破麻布。
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狗趴在门槛边,连吠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用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望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