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中宵,灯台上的烛泪堆积如小山,映得满堂宾客俱是面色酡红。
萧妙芷端坐席间,偷眼瞧着案上那方新刻的玉印。印纽上鸿雁交颈的纹路分明,让她想起建康城外那些成双成对的水鸟。
“公主觉得晋阳比建康如何?”
正出神间,高欢的声音突然从主座传来。
堂下乐师正奏着一曲她从未听过的曲子,琴瑟清音在梁柱间流转,与江南士族的雅乐有七八分相似。
萧妙芷抬眸,正对上高欢似笑非笑的目光。她面上一红,忙借举杯掩饰:
“晋阳雄浑如铁,建康婉约似水,正如诗经与楚辞,各擅胜场,各有春秋。”
高欢心头甚是妥帖,他环视堂下:
“陈将军用兵如神,公主言谈不俗,江南人物也真是让人心向往之啊!”
酒杯坠地的脆响突兀地刺破乐声,陈庆之握杯的手僵在半空。萧妙芷瞥见他绷紧的下颌线,自己掌心也沁出薄汗。
高王话里的意思明着是夸赞江南人物,但暗暗指出她们主仆过从甚密,这个她还是能听出来的。
窗外忽有夜风掠过,卷着碎雪扑入轩窗。铜雀灯台上的烛泪重重叠叠,正像他们此刻各怀的心事。
良久,萧妙芷轻叹一声:
“先父当年编文选时曾言‘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子云将军以文入武,恰合此道。”
她故意将陈庆之的表字咬得极重,余光瞥见高欢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司马子如适时上前添酒:
“公主所言不差,江南人物最难得的就是这份风神。”
高欢顺势接过话头:
“既如此,公主与陈将军不妨在晋阳多留两年。”他举杯遥敬,语气随意:
“让北地儿郎也学学江南风雅。”
乐声戛然而止,萧妙芷感到无数道目光钉在身上。
高王在席间绝口不提世子婚约,却将陈庆之与她捆绑提及,这其中的深意,她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
“王上盛情……”她缓缓起身,明智的避开话头:
“妙芷却之不恭。”
言罢,她仰头饮尽杯中酒。
高欢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看来对方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聪明一些。
等宴席将散,时间已经到了子夜。萧妙芷踩着廊下薄冰缓步而行,忽觉袖口一紧,陈庆之不知何时拦在拐角。
“公主可知应下此事意味着什么?”
他声音压得极低:
“高欢只说让我们留在北地,又不提别的事情,分明是要……”
“我知道。”萧妙芷打断他:
“但两年时间应当不足以让高氏平定关陇,将军应当还记得江上那些毒箭。如今建康对将军来说比晋阳还要危险,有人比高氏更想我们死,以我私心,将军还是暂时留在晋阳吧……”
陈庆之呼吸一滞,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像是某种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