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江南来的贵人啊……”
更有些浪荡的故意将酒囊掷向道中,但当即便被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壮汉拉了出去。
“快看她的步摇!”不知是谁高喊一声,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刺向萧妙芷鬓间那支累丝金凤步摇:凤喙衔着的东珠正随着她的步伐轻颤,在朔风中荡出令人目眩的弧光。
嘈杂声里,萧妙芷敏锐地捕捉到几声刻意压低的冷哼。
道左凉亭中,几个着绛纱袍的年长士人正以袖掩口交头接耳。其中执麈尾的老者尤为醒目,一双吊梢眼斜睨过来,麈尾玉柄正不偏不倚指向她:
“不过是个和亲的,高王也太看重了些吧!”后半句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还是让萧妙芷心情低落下来。
队伍忽然一顿,前方雪地里立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怀中紧紧抱着一卷泛黄的绢书。
“老朽江南遗民,请贵人赐见!”
陈庆之刚要上前,萧妙芷已自顾自抬步上前。
绣鞋踩进半尺深的积雪里,些许冰水浸透罗袜。她恍若未觉,径自走到老者跟前站定。
“老丈请起。”她伸手去扶,腕间银镯滑落,露出一截滑腻的皓腕:
“老丈是江南人士么?”
老人长叹一声:
“老朽祖籍建康,自衣冠南渡以后,后来者居上,我却家门沦落,家中先父无奈,一气之下反倒携我背上,算起来已有几十年了。”
萧妙芷闻言默然不语,身后的陈庆之向前半步:
“如今江南百姓安居,商贾乐业,老丈故土安好,不必忧心了。”
老者浑浊的眼中突然迸出精光,他颤抖着展开绢书:
“听闻江南也曾传唱‘独有凌霜橘,荣丽在中州’之语,老朽今日只想问贵人一句,中州、中州,如今的江南国主还记得中州么?”
这句话说的毫不客气,萧妙芷看着他手中绢书那句不久之前才被陈庆之念过的诗句,忽然轻笑出声,转身朗声道:
“取我琴来。”
侍从们迅速摆好琴案,萧妙芷轻拂衣袖,跪坐于蒲团之上。她指尖轻轻按上冰弦,第一个泛音便如清泉击石,在寒风中荡开一圈涟漪。
那老者原本倨傲的神情微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黄河远上白云间……”萧妙芷启唇轻唱,用的是地道的建康官话,却又带着江南特有的婉转腔调。
第二句还未唱完,围观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
“这是高王的诗啊!”
一个年轻士子激动地喊道。很快,更多声音加入进来,原本零散的应和渐渐汇成洪流。
萧妙芷指尖力道忽重,琴声陡然转急。北地汉子们粗犷的嗓音与江南女子的清音奇妙地交融在一起,平添了几分塞外的苍茫气韵。
那老丈怔怔地望着这支来自江南的队伍,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对许多像他这样的江北士人而言,江南不仅是一方水土,更是承载着衣冠南渡以来的文化血脉。
此刻,这个纤弱的江南贵女指间流淌的,正是他们魂牵梦萦的华夏正音啊。
琴声渐歇,萧妙芷收势时故意将最后一个泛音拖长,余韵在风雪中久久不散。
她抬眸环视,发现不少北地士人眼中已噙着泪光。方才那名老者更是长揖及地,花白的胡须上沾满了雪粒与泪水。
萧妙芷望向老人,轻叹一声:
“独有凌霜橘,荣丽在中州,老丈今日之言,我谨记在心。”
老者正要回答,城门方向突然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
人群迅速分开,玄甲卫士簇拥着一辆没有华盖的素车驶来,车辕上别无装饰,看起来平平无奇。
“是高王!”有人失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