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初冬,北方就猝不及防下了一场大雪。
建康虽也年年落雪,可像现在这般碎玉琼花飘飘洒洒而下的大雪终究少见。
萧妙芷在朦胧中费力的睁开眼,耳畔都是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
她下意识去摸肩头的箭伤,指尖触到的是细软的绢布,看来是有人为她换了药。
“公主醒了?”青梧的声音从车帘外飘进来,带着松快的笑意:
“您可算醒了,咱们已经过了大河,再往前就是悬瓠地界了。”
萧妙芷强撑着坐起身,暖炉里的银炭正噼啪作响,将车厢烘得暖融融的。
她伸手撩开车帘,刹那间,一片琉璃世界撞入眼帘。
远处白茫茫一片,像是裹上了素缟,近处的树上林挂满冰晶。一阵风吹过,那些冰晶便簌簌坠落,折射出好看的光晕,宛如有人撒了满地碎玉。
官道两侧的枯草被雪压弯,却依然倔强地探出尖梢,像毛笔在雪宣上勾勒的飞白。
昏迷前的记忆突然一股脑涌来:江上瓢泼的大雨,燃烧的战船,还有那支穿透肩膀的毒箭。萧妙芷恍惚间还能听见箭矢破空的尖啸,感受到冰冷江水漫过口鼻的窒息感。
而现在,眼前却是漫天飞雪,晶莹的雪花无声落在车辕上,仿佛要将所有血腥与杀伐都掩埋在这片纯净之下。
恍如隔世。
“我昏迷多久了?”她声音嘶哑的问道。
青梧正往手炉里添炭,闻言手一抖,几粒炭火溅落在马车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小点:
“萧将军说您中了毒,这些日子好好坏坏的,”小侍女的声音突然哽咽:“总有小半个月了。”
萧妙芷这才注意到青梧眼下浓重的青黑,原本圆润的脸颊都凹陷了几分。车窗外掠过的枯枝在雪地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恰如她脑海中破碎的记忆:高烧时的梦魇,苦涩的药汁,还有那个始终守在榻前的身影……
“多亏……”青梧突然压低声音,仍是心有余悸:
“多亏北边来接应的那些人为您诊治,他们每日都来施针。有次您呕血不止……”
她话未说完便打了个寒颤,显然想起了什么可怖的场景:
“要不是他们,奴婢……奴婢真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对了!”青梧突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从暗格里取出个锦囊:
“陈将军说等您醒了,”话音未落,马车猛地颠簸,锦囊中滚出半枚断箭:想来正是当日射中她的那支,箭杆上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渍。
萧妙芷盯着那支箭,恍惚又看见江上冲天火光中,陈庆之白袍染血向她奔来的模样。他当时说了什么?好像是……若连个女子都护不住?
“这些日子您神志一直都不清明,将军说要是您好些了就让我第一时间知会与他,”
青梧的声音忽远忽近,“我这就去禀报!”她说着就要掀开车帘,寒风立刻卷着雪粒子灌进来。
萧妙芷怔怔望着车外不断后退的雪景,突然伸手按住小侍女的手腕:
“不必着急,你再陪我会儿吧。”
青梧连连点头,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看来她本也有点不放心将公主一个人留在车里。
“公主快看!”车马粼粼行了不久,青梧便突然惊呼一声。
萧妙芷循声望去,只见官道转弯处突现一座小小的冰瀑。
冻结的瀑布边缘如同水晶帘幕垂挂山崖,阳光穿透冰层的时候,整个冰瀑竟泛起幽蓝的荧光,恍若九天银河倾泻而下。
冰瀑下的潭水还没有完全封冻,时不时有些水花溅起,霎时间一池琉璃皆碎,十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