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绝无二心!那些兵器确确实实是从寺中搜得,臣愿以性命担保!”
“子云。”萧衍打断他:“你且看看这个。”
老皇帝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陈庆之接过匆匆扫了两眼。
“这不可能!”他急声道:
“荀济刚被流放,东宫上下都在清查……”
萧衍叹了口气,“你与太子自幼相伴,朕知道你的忠心。”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老皇帝沟壑纵横的脸。
陈庆之突然发现,那个曾经在千军万马前谈笑风生的帝王,如今眼角已经垂下了深深的皱纹。
“陛下明鉴!”陈庆之重重叩首:
“太子若有异心,怎会亲自带兵查抄佛寺?这分明是有人栽赃啊!”
老皇帝枯瘦的手指案上轻轻敲击,突然话锋一转:
“朕择日让妙芷去江北。”他浑浊的双眼直视陈庆之:
“子云亲自护送吧。”
陈庆之猛地抬头,愕然道:“陛下!此刻高欢意向未明,江北局势动荡,且建康逢此乱局,臣怎能此刻离京啊!?”
“正因建康这般局势。”萧衍缓缓背过身去,声音低沉:
“你留在建康,只会卷入这是非漩涡。你这把太阿剑锋锐太过,”老皇帝轻叹一声:
“朕不愿看你斩向自己人,太子在东宫反思,你也出去避一避吧!”
陈庆之呼吸一滞,喉结上下滚动。窗外雨声渐密,打在殿檐上的声音让人莫名烦躁。
萧衍踱到窗前,看着院中被雨水洗刷的银杏叶,温声开口:
“妙芷及笄那年,你还在钟山猎场救过她。如今也该为她找个归宿了。”
陈庆之握紧的手突然松开:
“臣……领旨。”
…………
溧阳公主萧妙芷正独坐于沉香缭绕的偏厅内,纤纤玉指执一管短毫小笔,专心临摹着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她今日着一袭月白色广袖罗衫,衣袂间暗绣着繁复精致的纹路,远远看着十分得体。鸦羽般的青丝只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莹白的腮边,更衬得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此时,萧妙芷正专注地凝视着案上宣纸,朱唇微抿,露出颊边一对浅浅梨涡,却无端透出几分倦意。
自月前宫中传出风声,她便知这一日终将到来。此刻临摹兰亭,也不过是想借笔墨暂忘心事,可笔握在手中,只觉比往日更沉几分。
正当笔锋行至“死生亦大矣”的“生”字,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她手腕一颤,一滴浓墨猝然坠在纸上,在“生”字上晕开一片令人不适的墨点。
一抬眸间,她见一名小内侍慌慌张张跪在帘外,手中捧着卷明黄卷轴。
果然来了。
萧妙芷指尖一颤,那支价值连城的紫毫啪地落在笔山上,溅起几点墨星沾湿了袖口。她垂眸看着袖上墨痕,唇角浮起一丝苦笑,低声道:
“中官此来何意?”
小内侍战战兢兢地起身,却仍不敢抬头,声音细若蚊蝇:
“陛下旨意,让公主择日北上……”
房内霎时静得可怕,连窗外风拂竹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萧妙芷缓缓合上眼,长睫在莹白的脸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瞬间涌上的万千情绪。
她早知会有今日,可亲耳听见时,心口仍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良久,她睁开眼,眸中已敛去所有波澜,只余一片平静:
“本宫知道了。”
小内侍见她神色如常,反倒更加惶恐,结结巴巴道:
“公主……”
“不必说了。”萧妙芷挥手打断:
“退下吧。”
等房门合上,萧妙芷才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抚过那滴晕开的墨迹。
“死生亦大矣……”她轻声念着方才临摹的字句,嘴角泛起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