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陛下正在诵经。”朱异立在殿门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中拂尘轻轻摆动:
“此时恐怕不便打扰,殿下要不先在外等候片刻?”
萧纲没有理会这位通事舍人的阻拦,径直推开了殿门。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浓得几乎让人窒息。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佛像前摇曳。
萧衍背对着殿门跪在蒲团上,素色袈裟下的身形比去年又消瘦了几分。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手中转动的佛珠微微一顿。
“臣参见父皇。”萧纲跪下行礼。
“朕记得今日不是朝会之日。”萧衍声音平静:
“何事如此急切?”
萧纲深吸一口气,姿态恭谨:
“父皇,臣近日诵读佛经,有一事不明,特来请父皇指点。”
萧衍头也不抬:“讲。”
“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太子声音小心:
“那金佛偶像之事,是否也是佛祖对我们执着于相的警示呢?”
佛珠转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水从檐角滴落的声音,一滴,两滴,萧纲心跳也没来由的越来越快。
“太子。”萧衍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萧纲熟悉的、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温和:
“朕从前崇道,如今转投佛门,你可知为何?”
萧纲喉结滚动:
“为,为祈求国泰民安。”
“哈!”萧衍突然笑了一声,他缓缓转身,萧纲这才发现父皇的眼睛布满血丝,眼下是两片青黑。
“你猜你兄长若在,会不会这般回朕?!”
萧衍猛地提高了声音:
“昭明若在,岂会让朕如此操心?他从来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那人生前编纂《文选》三十卷,收录周代至梁八百年间诗文七百余篇,被天下士人奉为圭臬。
他主持东宫之时,门下聚集刘孝绰、王筠等当世才俊,编书修史,文采风流。就连北朝使者来访,都忍不住赞叹:“江南文脉,尽在昭明”。
更可恨的是,那人不仅才高八斗,更兼处事公允。记得建康大疫那年,他亲自巡视灾民,将自己的俸禄尽数散给百姓;遇到有官员贪污赈灾粮饷,他不顾情面当庭弹劾……
在以前,“太子贤明”这四个字就像一道魔咒,死死箍在萧纲的头上。
朝中老臣每每提及昭明太子,那都是无比怀念。
可他已经死了!死了许多年了!
“父皇,”萧纲艰难开口:“儿臣只是认为,如今北僧大量涌入,朝廷耗费巨资供养,百姓却流离失所,实在是不足以彰显仁意啊!”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萧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儿子:
“金佛熔铸出问题,你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阻挠佛事。那荀济是受你指使吧?!”
萧纲浑身一颤:“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
萧衍连连冷笑:
“那我儿今日前来不是为荀济之事了?”
萧纲心中一叹,但还是开口:“荀詹事忠心耿耿,直言进谏乃臣子本分,臣伏请父皇收回成命!”
“朕就知道!尔等互相串联,拐弯抹角还是要误朕的事!罢了!”
萧衍转身走向佛像,从供桌上拿起一卷经文:
“既然如此,朕遂你的意便是!”
萧衍突然将佛珠重重拍在案上,乌木珠子四散飞溅:
“三日后朕将再次前往同泰寺侍佛。朝中诸事,由朱异暂代。”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