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见手下都已转过弯来,当即命令道。
“汝默,你来写一份谏章,力谏裕王恭行变法,以仁义布于天下,以恩泽施于万民,如此则心怀反侧之人自然会归顺,我们这些清流之臣,必定竭尽忠贞,辅佐君王成为尧舜般的贤君。”
申时行深感佩服,心想。
此尧舜非彼尧舜,实在是高明至极,就这一手,就够学一辈子了。
与此同时,京城的柳泉居里,一些茶客闲人正聚在一起闲聊。
时值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方桌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然而,这雅致的氛围,却被一个嗓门很大的中年人打破了。
此人被街坊称为柳四爷,常年在柳泉居喝茶,因与老板同姓,也被茶客们戏称为柳掌柜。
此时,柳掌柜兴头正酣,口沫横飞地说道。
“各位,这下明白了吧?王道人的话,岂会有假?那杨帆啊,确确实实就是江南一个藩王的世子……”
有几个人知道他爱吹牛皮,自然不信。其中一人笑道。
“王金道长,那是皇上的道友,你柳掌柜又去哪里识得啊?呵呵,我看还是算了,那杨帆啊,本就是个孤儿,是一个老道在江边捡的……这事天下皆知啊……”
“得了吧你!我不认识王道长,谁认识?“
柳掌柜一脸不悦地反驳。
“我跟你说,王道长是关中人,认识捡了杨帆的那个老道,他们在五台山一起待过几年!捡了杨帆的那个老道,尊号叫做普清,是从江南一个王府出来的,当日就带着一个小孩,说是命不好,孤克,非得跟着道人,否则长不大!你们啊,没见识!”
话说到这地步,已经有模有样,众人也就将信将疑。不知不觉间,更多人围了过来,将柳掌柜团团围住。
“这么说,杨帆真是藩王世子?”
有人问道。
“多半没假了,否则皇上怎么会那么信任?”
另一人接话道。
“他要是藩王世子,那就对了!否则谁有这个能耐?谁又想的起来去恢复太祖之制啊?”
“对对对……”
“旁人谁管这些?”
“呵呵,你们啊,别乱嚼舌头,我看这话不简单……”
有个茶客小声说道。
柳掌柜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但立马警觉起来,骂道。
“什么不简单?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嘛……”
“是啊,有什么不简单的?”
“都是实话嘛……”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气氛却顿时有些反常,人人故作自然,脸上却掩饰不住恐惧。
他们不知道,这短短几句话,已经触及到了朝堂的禁忌。
忽然,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插嘴道。
“你们这些人啊,真没见识!杨帆既然是世子,那自然就不简单了……为什么呀?你们难道忘了,今上不就是藩王即位的?呵呵,那就该谁着急了……”
嘶!嘶!
听到这话,几个胆小的茶客立马转身就走,生怕惹祸上身。
剩下几个胆大的,也都面面相觑。人人心中都浮起同一个念头——这人尖声尖气的,怕不是个太监?
紧接着,另一个更令人心惊的想法在众人心中蔓延。
杨帆是藩王世子,那岂不是也可以即位?那裕王怎么办?
怪不得这段时间,京城出了那么多怪事,严阁老病倒,徐阁老左右摇摆,杨帆在江南大杀四方……
原来,这背后,竟藏着如此惊天的变局!
众人心中各怀忐忑,原本热闹的闲聊氛围变得压抑起来,每个人都若有所思,默默琢磨着这其中可能牵扯出的惊天变局。
他们知道,一场风暴,即将席卷京城,而他们这些小人物,也难逃其中。
自古以来,谣言的流传都遵循着一定的模式。
先有人在深宅密室中编造,再在人群聚集的场所以闲聊的方式散播,随后由几个有身份地位的人充当托儿,并攀扯一个权威信源,谣言便会自然传开。
而关键在于,传谣者必须是有实力的人物,能支付传谣的代价,让传谣者有所收获,比如更接近严世藩的圈子,被其外围人员视为爪牙。
今日的柳泉居,一些眼明的人已然看出,柳掌柜和那个太监一唱一和,表面上互不相识,实则在演戏。能放出这种级别的谣言,除了严家,再无他人。
而太监的参与,更让谣言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因此,从柳泉居等几处茶楼酒舍开始,谣言迅速传遍京城,并通过商人、驿站向直隶及其他地区扩散。谣言一旦达到传播临界点,普通人便会将其当作有趣的故事看待,版本也变得愈发传奇。
这几日,裕王府内气氛反常。
徐阶感到头疼不已,向来随性稳重的李春芳也坐卧不安,谭纶本应早已上任,却被裕王挽留。
恰逢御史邹应龙到场,虽难得见到裕王,却赶上这样的日子,只好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裕王在堂内踱来踱去,面上满是恼怒,心里却有几分坦然,毕竟杨帆的身世总算有了说法。
前几天,严世藩找到冯保,称杨帆是南边某个藩王的世子,因道士谶语说其命犯孤克,需跟随道士长大,故而前往五台山,那位道士道号“普清”,至于具体是哪个藩王,严家仍在调查。
裕王将信将疑,当即让冯保去宫中找秉笔陈洪,查阅皇家道观的所有档案,却未发现任何关于普清的蛛丝马迹,仿佛此人从未存在过。而越是神秘,裕王就越相信消息属实。
他仔细回想,愈发觉得清晰。
难怪皇上如此支持杨帆,连立国之道都让他言说,杨帆做了那么多离谱的事,皇上反而欣喜,这情形与太祖时代颇为相似。
皇上这般器重杨帆,即便不让他继位,也可能成为另一个燕王。
皇上或许要等到变法成功,才会明诏天下恢复杨帆的身份,再观察自己是否是合格的继承人,若不合格,或许真会让藩王即位。
如今流言已传遍数省,裕王虽摸清了底细,却恼怒自己仍被严家绑架。
他担忧皇上知晓后会心生不满,认为自己亲近严家是因担忧无法继位,那样自己离皇位就会越来越远。
想到这里,裕王急躁起来,埋怨徐阶内阁不该对谣言坐视不理,总得想个办法。
徐阶摇头叹息,称流言越是在意,传播得就越厉害,自古便无太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