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心中早已盼着皇上倒严,只是多年来始终无果,不少倒严之人被廷杖打死。
此刻见皇上直接对严嵩发飙,群臣在惊恐中也有莫名的狂喜,希望能借此扳倒严家。
严家党羽则两腿打颤,心想皇上说严嵩是夺舍的道童,岂不是说所有党羽都在谋朝篡位?几个胆小的差点晕过去。
裕王站在一旁,几次想说话,却又都忍住了。
他脸色苍白,手指不安地摩挲着衣袖。
羽柴秀吉和众多外国使节只顾品酒,对眼前一切视而不见,仿佛这场大明最高权力的对决与他们毫无关系。
徐阶、李春芳沉默着,心中既震怖又觉得,若皇上对严嵩的诗不闻不问,便是默认其独特地位,舟山之战的风波也就能过去。
或许严嵩正是这样考虑的,猜测皇上不会在此场合撕破脸,以便挤出余地酝酿下一步反制。
面对如此情形,两位老臣也无话可说。
殿内寂静得可怕,只有嘉靖的脚步声在青砖上回荡。
严嵩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膝盖早已麻木,却不敢稍动。
他数着皇帝的脚步声——十七步向东,二十三步向西,在殿内徘徊。
“老臣今日这一招,陛下会如何接?”
严嵩在心中盘算,眼角余光瞥见自己袍角上绣的金线云纹在阳光下微微闪烁。
这身一品官服是他毕生心血的象征,绝不能就此失去。
脚步声突然停了。
严嵩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如芒在刺。
他屏住呼吸,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呵。”
嘉靖忽然嗤笑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满朝文武浑身一颤。
“严嵩啊严嵩。”
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朕原以为你是青词客,没想到不过是个俗人。”
严嵩身子一僵,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这话看似轻飘飘,实则重若千钧——青词宰相的名号,是他立足朝堂的根本!
嘉靖踱步到严嵩面前,明黄色龙袍的下摆映入严嵩低垂的视线。
“修仙需有德,朕未见卿之德。”
皇帝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杨爱卿说得对,朕本是九霄仙班派来治理天下的,并非什么修仙老道。”
严嵩喉头滚动,想开口辩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青词宰相”形象,竟被皇帝三言两语击得粉碎!
“卿不懂仙修,胡乱言语,算不上死罪。”
嘉靖语气一转,竟带着几分宽厚。
“身为内阁首辅,做好天下俗事即可。治理天下本就是大俗之事,与修仙无关。”
严世蕃在班列中攥紧了拳头。父亲被当众羞辱,他却不能出列相护。
这比直接降罪更令人难堪——皇帝是在当众剥去严家的神圣外衣!
嘉靖忽然仰头望向殿顶藻井,沉吟道。
“苍天之道,以义制暴。今日之诗献给上天,获罪于朕倒没什么,毕竟严卿是老臣...”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但获罪于天,便无处祷告了。”
严嵩感到一阵眩晕。皇帝这话分明是在说——我本可以饶你,但天意难违!
“朕上体天意,不能不责罚。”
嘉靖轻抚怀中拂尘。
“自今日起,严卿不必再写青词了。”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几个站在后排的官员忍不住交头接耳。
剥夺严嵩撰写青词的资格,等于斩断了他与皇帝沟通的最重要渠道!
严嵩仍跪着不动,宽大的官袍下,双手微微颤抖。
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青词宰相”威名,就这样被皇帝轻描淡写地剥夺了?
嘉靖见严嵩不动,忽然冷哼一声。
“严世蕃,还不扶你父亲起来?严卿已八十高龄,跪久了伤身,免得日后有人说朕对严家无恩。”
这话如晴天霹雳,震得严世蕃面色惨白。去扶,等于承认父亲有罪;不扶,又是抗旨不遵!
严嵩终于抬起头,脸上皱纹更深了几分。
他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帝,忽然觉得那张熟悉的面容变得无比陌生。
三十年的君臣情分,今日竟以这种方式了结?
“老臣...谢皇上隆恩。”
严嵩声音沙哑,缓缓叩了三个头。每个头磕在地上,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群臣心上。
严世蕃快步出列,扶起父亲时,发现老人衣袖下的手臂冰凉。
二人退回班列时,严嵩脚步虚浮,险些跌倒,全靠儿子暗中用力才稳住身形。
嘉靖抱着拂尘,转身走向后殿。就在众人以为这场风波就此结束时,皇帝忽然驻足,头也不回地道。
“徐阁老的门生赵贞吉,上次台州之败后还能在江苏站稳脚跟,接济戚继光,倒是个能臣。”
徐阶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带着精光。
“就让他接任张经的闽浙总督之职吧。”
嘉靖说完,身影已消失在殿后阴影中。
徐阶扑通跪下,高声道。
“老臣代赵贞吉,谢皇上隆恩!”
声音激动得发颤。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皇帝这最后一招,简直是在严家伤口上撒盐!
赵贞吉是徐阶心腹,提拔他等于给徐党注入强心剂。
更可怕的是,闽浙总督掌管抗倭大权,这个位置向来是严家禁脔!
裕王干咳几声,强作镇定地继续主持仪式。
但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目光不断瞟向严家父子。
严嵩站在班列中,面色灰败。
他苦心设计的献诗之策,本想借此挽回严家颓势,却不料反被皇帝利用,不仅剥去了他最珍视的“青词宰相”光环,还让徐阶的门生掌握了抗倭大权!
“父亲...”
严世蕃低声唤道,声音里满是担忧。
严嵩微微摇头,示意儿子不要多言。
他望向殿外明媚的阳光,忽然觉得无比刺眼。三十年宦海沉浮,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感到无力。
徐阶那边却是另一番景象。老首辅虽然极力保持肃穆,但眼角眉梢的喜色怎么也掩不住。
他悄悄向李春芳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
“严阁老今日算是栽了。”
站在后排的兵部侍郎小声对身旁的同僚道。
“没了青词宰相的名头,就像老虎没了牙。”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