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缓缓起身,脸上终于露出真诚的笑容。
“老夫向来为国举贤。你说的这几人,确实才堪大用。”
朱翊钧眼中带着得逞的笑意。
“阁老英明。”
“不过。
徐阶话锋一转。
“高拱一案牵连甚广,朱学士打算如何处置?”
朱翊钧折扇轻摇,吐出四个字。
“快刀斩乱麻。”
“具体呢?”
“三品以上流放,三品以下...”
朱翊钧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至于空出来的位置,阁老尽可安排自己人。”
徐阶心头大震。
朱翊钧这是要把中层官员一网打尽,却把高层位置留给他做人情!好一招借刀杀人!
“好!”
徐阶拍案而起。
“就依朱学士所言。老夫明日就上奏举荐。”
朱翊钧深深一揖。
“多谢阁老成全。”
起身时,他朝赵贞吉眨了眨眼。
“赵侍郎,改日讨教心学。”
赵贞吉勉强一笑,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年轻人,竟连他跟着徐阶学心学的事都知道!
待朱翊钧离去,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良久,李春芳长叹一声。
“后生可畏啊...”
“何止可畏。”
邹应龙苦笑。
“简直可怕。他今日来,分明是吃定了咱们。”
徐阶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由他去吧。高拱的案子有人接手,咱们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严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一张张或焦虑或阴沉的面孔。
窗外雨声淅沥,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局而叹息。
严世蕃独坐中堂,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黄花梨木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目光扫过在座众人——罗龙文、鄢懋卿、赵文华等心腹皆垂首不语,整个书房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都哑巴了?”
严世蕃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高拱的邸报都看过了吧?”
罗龙文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
“小阁老,高拱虽然完了,但张居正这一手...着实出人意料。
徐阁老现在怕是进退两难。”
“何止是徐阶!”
鄢懋卿拍案而起,脸上肥肉颤动。
“那朱翊钧明明已经是个死局,怎么突然就翻身了?皇上都放弃他了,他哪来的这等本事?”
严世蕃眼中带着阴鸷,他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昨夜从陆炳府上回来,他几乎彻夜未眠,反复推敲每一个环节,却始终找不到破绽。
“小阁老...”
罗龙文压低声音。
“下官总觉得,这朱翊钧不仅翻身,恐怕还要冒头。
他吃了这么多亏,这次大难不死,日后...”
“够了!”
严世蕃猛地打断,却又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压下心头烦躁。
“说这些无益,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
他目光不自觉地瞥向书房角落。
那里,严嵩一身青布衫,正专注地在大案前挥毫泼墨,对这边的讨论恍若未闻。
老人手腕稳健,一笔一划如行云流水。
严世蕃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一事,脸色更加阴沉。
“诸位可知道,高拱那老狐狸临死前还摆了咱们一道?”
众人面面相觑。
赵文华小心翼翼问道。
“小阁老指的是...”
“他交给陆炳一包证据。”
严世蕃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指尖微微发抖。
“鄢大人,罗大人,你们在书院那些勾当,都被记下来了。”
鄢懋卿脸色刷白,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这...这...”
“最要命的是。
“严世蕃声音愈发冰冷。
“我赏给魏良弼那一千两银子,票根落在了高拱手里。”
书房内顿时一片死寂,只听得见窗外雨声渐急。
罗龙文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发颤。
“魏良弼不是已经回乡了吗?若是朱翊钧拿这做文章...”
“赵文华!”
严世蕃突然喝道。
“下官在!”
赵文华一个激灵站起身来。
“你立刻动身,追上魏良弼。”
严世蕃眼中带着狠厉。
“让他明白该怎么做。”
赵文华领命匆匆离去,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众人望着他远去,心中不约而同升起寒意——自宣大失利后,小阁老的手段愈发狠辣了。
“异端!都是那何心隐这个异端坏事!”
鄢懋卿突然拍案大骂,试图转移话题。
“若不是他煽动那些贱民...”
“够了!”
严世蕃烦躁地挥手。
“何心隐不过是个棋子,关键是他背后那些人...”
“字写完了。”
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突然插入。
众人回头,只见严嵩已放下毛笔,两名家丁正将他刚写好的匾额抬起。
“无往不复”四个大字跃然纸上,笔力雄浑,圆转如意。
“阁老好字!”
众人纷纷奉承。
严嵩却摇摇头,枯瘦的手指轻抚纸面。
“你们知道写字难在何处吗?”
不等回答,他自顾自道。
“难就难在救笔。谁都会写差了,可关键是救,救回来就无险了...”
严世蕃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父亲话中的深意。
严嵩缓缓踱步到众人面前,浑浊的目光却锐利如刀。
“何心隐是江右人,能纠集那么多寒门读书人,是因为他们有把柄。”
罗龙文恍然大悟。
“阁老的意思是...”
“查。”
严嵩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查那天在湖州府衙门在场的书生,看看谁有把柄。特别是...犯忌讳的书稿、书信。”
鄢懋卿眼睛一亮。
“妙啊!若能抓出一两个...”
“何心隐是本朝第一大祸害。”
严嵩打断他,语气突然严厉。
“也是后世五百年的祸害。就算不为了朱翊钧,也要把这个人拿了,不能再由着他煽乱贱民。”
众人顿时凛然,纷纷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