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选择的新方向指向东北,那是更深处的荒野。风雪虽暂歇,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酝酿着更大的风暴。脚下的积雪变得更厚,有时深及大腿,每前进一步都耗费巨大体力。
艾莉森沉默地跟在后面,努力调整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在控制体内那片冰冷的“空洞”上。按照卢卡斯的指导,她持续地用自身灵性一丝丝地“填充”它。过程依旧缓慢而痛苦,如同用温暖的指尖去触摸冻结的金属,每一次接触都伴随着刺痛的黏连感。那些细微的“划痕”时而不安地悸动,与远处那片狼藉洼地残留的诡异共鸣隐隐呼应,提醒着她那未知的威胁。
走在前方的卢卡斯忽然停下,蹲下身,用短刀拨开一片雪层,露出得更紧。
“怎么了?”艾莉森问道,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显得有些微弱。
“灰烬。”卢卡斯站起身,甩掉手指上的泥土,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很细,混合着某种催化剂的残留气味。风向是从东北方来的。”
艾莉森心中一凛。这意味着前方可能不仅有“能量残渣”,还有其源头——那个可能制造了它们的存在。
他们没有再多言,继续前行,但气氛明显更加紧绷。卢卡斯的前进方式变得更加隐蔽,尽可能利用地形掩护,避开开阔地带。他的观察也更加细致,任何一点不自然的痕迹——一片颜色异常的雪,一棵形态扭曲的枯树——都会让他停下仔细查验。
随着他们的深入,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怪异。树木的扭曲程度加剧,有些甚至呈现出一种被强行拉扯、又瞬间冻结的诡异姿态。雪地上开始出现零星散落的、焦黑色的晶体碎片,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和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艾莉森体内的“空洞”对这些碎片的反应越来越明显,传来一阵阵冰凉的刺痛,仿佛在警告她远离。她强行压制着不适,努力不让它影响自己的行动。
黄昏再次降临,比以往更加阴沉。他们在一片怪石嶙峋的丘陵地带找到了一个狭窄的岩缝作为过夜点。篝火再次生起,但火光似乎无法驱散周遭那股无形的压抑。
卢卡斯将几片在路上小心收集的焦黑色晶体碎片放在火堆旁的地面上,用刀尖仔细拨弄观察。它们的结构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几何形态,内部似乎有极其黯淡的能量流在缓慢淤积。
“认识这种东西吗?”他头也不抬地问。
艾莉森摇摇头:“从未见过。它们……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它们能缓慢吸收周围的生命力,包括你我的。”卢卡斯用刀尖戳碎其中最小的一块,碎片内部流出几滴粘稠的、暗紫色的液体,接触到地面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这是高度浓缩的扭曲能量和生命精华的混合物。那些‘残渣’就是以这东西为‘饵料’被制造出来的,或者,是它们排泄物的一部分。”
艾莉森感到一阵恶寒。
“制造它们的人,”卢卡斯继续冷冷地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碎片上,“目的恐怕不仅仅是制造清道夫。这些东西更像是……测试品。或者,失败的作品被随意丢弃在了这里。”
“测试什么?”
卢卡斯终于抬起头,灰色的眼眸在火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测试如何更高效地抽取、扭曲和利用生命能量。规模不大,但技术……很恶劣。”
艾莉森瞬间想到了黑泉镇。蚀影吞噬生命的方式是直接的、暴力的,而眼下这种,则更像是一种阴毒的实验和利用。
“这和蚀影有关吗?”她忍不住问道。
“方式不同,根源或许有相似之处。”卢卡斯没有给出肯定答案,但他语气里的凝重说明了一切,“都触及了不该触碰的领域。”
他挥手将那些碎片扫入火堆。火焰猛地窜高,颜色瞬间变得幽蓝,发出噼啪的爆响和更难闻的气味,良久才恢复正常。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很少。卢卡斯大部分时间都在冥想恢复,而艾莉森则持续与体内的异样感抗争,并警惕地感知着外界。风雪没有再起,但夜的寂静反而更加令人不安,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的雪原上潜行、窥伺。
第二天清晨,天气依旧阴沉。他们早早出发。根据卢卡斯的地形判断,如果一切顺利,傍晚前应该能抵达“鸦巢”所在的区域。
路上的变异迹象更加明显。他们甚至看到一小片森林完全枯萎,树木如同脆弱的黑色玻璃雕塑,一碰即碎,地表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灰烬。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连最微小的昆虫都没有。
艾莉森体内的共鸣感在这里达到了一个小高峰,那些冰冷的“划痕”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动,发出细微却尖锐的震颤,让她头晕目眩,几乎呕吐。
卢卡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传入她体内,帮助她稳定住翻腾的感知。“控制它,”他低声命令,眼神严厉,“别让它们反过来影响你!把它压下去!”
艾莉森咬紧牙关,集中全部意志,将那股外来的、试图与她体内异状共鸣的力量强行隔绝、压制。过程痛苦不堪,如同在脑海中筑起一道堤坝,抵挡着冰冷的潮汐冲击。几分钟后,那股强烈的不适感才缓缓退去,只留下疲惫和更深的不安。
卢卡斯确认她恢复稳定,才松开手。“你的感知现在像一盏明灯,艾莉森。在完全适应和控制之前,它会更容易吸引这些东西,也更容易被它们干扰。保持警惕,更要保持控制。”
他们迅速穿过了那片死地。
下午,地形开始变化。平坦的雪原逐渐被起伏的丘陵和巨大的风化岩石群取代。岩石上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和积雪,形态千奇百怪,在灰白的天光下如同沉默的巨人。
卢卡斯的速度慢了下来,行动更加谨慎。他时常停下,攀上高处岩石眺望,似乎在确认方向和规避危险。
“我们接近了。”在一次眺望后,他回到艾莉森身边低声道,“鸦巢就在前面的峡谷里。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保持安静,未经我允许,不要动用任何感知能力,也不要轻易开口。”
艾莉森郑重地点点头。
他们进入了一条蜿蜒于巨大岩壁之间的峡谷。风声在这里变得奇特,如同呜咽和低语,在岩壁间来回碰撞、扭曲。光线昏暗,积雪在这里相对较薄,露出深色的、仿佛被灼烧过的岩石地表。
峡谷深处,隐约可见一些人工开凿的痕迹——粗糙的台阶、嵌入岩壁的腐朽木桩,甚至还有一些锈蚀断裂的铁链垂落下来。
空气中开始出现别的气味——除了那种若有若无的甜腥恶臭和灰烬味,还混合了烟火、油脂、金属,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的魔法残留气息。
卢卡斯打了个手势,示意艾莉森完全收敛气息。他本人仿佛融入了阴影,每一步都悄无声息。
转过一个巨大的弯道,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峡谷在此处形成一个巨大的天然凹陷。凹陷的岩壁上,开凿着密密麻麻的洞穴和简陋平台,由木梯、绳桥和摇摇欲坠的栈道连接,层层叠叠,如同一个巨大的、废弃的蜂巢。许多洞穴口都挂着破烂的旗帜、风干的怪异植物、甚至是某种大型生物的骨骸。
这里就是鸦巢。
然而,与预想中不同,这里并非空无一人。
几点零星的火光在洞穴深处闪烁,隐约有人影晃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死寂和破败感。许多栈道已经断裂,一些洞穴明显坍塌,被积雪和碎石掩埋。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各种混杂的气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恐惧。
卢卡斯没有急于进入,而是带着艾莉森潜伏在一块巨岩之后,仔细观察了将近半个小时,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见的洞穴入口、每一条还能通行的路径。
“情况不对。”他最终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太安静了。守卫的位置也变了。而且……有‘那种’味道。”
他指的是能量残渣的味道。
正当他准备示意艾莉森跟着他沿着岩壁阴影小心潜入时,一个虚弱而警惕的声音从上方不远处的一个洞穴里传来:
“谁在那儿?报上名号!否则别怪我的弩箭不认人!”
卢卡斯动作一顿,缓缓从阴影中站起身,但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反击或躲避的姿态。
“是我,卢卡斯。”他沉声回应,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硬。
洞穴里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和窸窣声。一个裹着厚重肮脏皮毛、面色蜡黄的男人出现在洞口,手中端着一把看起来保养得还不错的弩,但眼神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卢卡斯,以及他身后的艾莉森。
“卢卡斯?老天……你居然还活着?”男人的声音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但弩箭并未放下,“你……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找瘸腿吉姆换点东西。”卢卡斯言简意赅,“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卡夫卡?其他人呢?”
名叫卡夫卡的男人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紧张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峡谷下方。
“吉姆……吉姆他不见了。三天前出去找补给,就没回来。”他声音发抖,“至于其他人……死的死,跑的跑。鸦巢……鸦巢快要完了。”
他喘了口气,眼中充满了恐惧。
“林子里……来了新的‘东西’,卢卡斯。不是野兽,不是怪物……是更坏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它们晚上出来,偷走热量,偷走声音,甚至……偷走人的魂儿!”
卡夫卡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被它们碰过的人,就像被抽空了的皮囊,慢慢变得冰冷、脆弱……最后碎成一地黑渣!我们试过了,刀剑没用,一般的符咒也没用!它们到处都是……”
卢卡斯和艾莉森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能量残渣已经污染了这里。而且,情况比他们在野外遇到的更加严重、更加诡异。
“鸦巢里现在还有多少人?”卢卡斯问道。
“加上我,不超过七个了。都躲在最深的几个洞里,不敢生大火,不敢大声说话……”卡夫卡几乎要崩溃了,“你们……你们能帮帮我们吗?或者……有没有办法对付那些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