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察觉异动的,是镇守在南天门旧址的神将。南天门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只剩下断壁残垣,在云海中矗立成一道落寞的剪影。神将身披青铜色的铠甲,铠甲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裂纹,那是岁月的刻痕,也是昔日征战的印记。他手中的长戟斜斜地插在云岩中,戟身锈迹斑斑,却依旧透着一股凛然的杀气。当建木那庞大的身影穿透云层时,长戟突然发出一声震耳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巨龙被唤醒。戟尖的寒光骤然亮起,精准无比地直指下方——那里本该是除了翻滚云海外空无一物的地方,此刻却多了一根不断向上震颤、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巨藤”,正是那株复苏的建木。
消息如同燎原的星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天上世界。每一座悬浮的宫殿,每一处隐秘的洞府,都因这个消息而骚动起来。
紫霄宫的残垣下,几缕青烟从残破的香炉中袅袅升起。几位身披星纹长袍的神正围坐在一张石案旁,石案上摆放着一枚巨大的龟甲。他们眉头紧锁,手指在龟甲上轻轻拂过,口中念念有词,正借助龟甲推演天机。突然,龟甲上原本杂乱无章的裂纹猛地扭曲、聚合,竟清晰地化作了建木的轮廓,枝桠交错,栩栩如生。其中一位神猛地一拍案几,玉制的案几应声碎裂,碎片四溅:“是建木!真的是建木!它竟然在人间复苏了!”
“荒谬!”另一位神的声音如同寒冬的冰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当年天帝亲自出手斩断此木,早已将其深埋地下的根须灵脉尽数封印,布下的禁制足以让它永世不得翻身。除非……”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锐利地扫过身旁的同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猜忌,“除非是那几个从人间抓来的异类搞的鬼。”
这话一出,周遭原本就凝重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能滴出水来。众神面面相觑,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天界几天之前,曾发生过一件震动所有神的大事。所有神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位至强存在破界而入时散发出的磅礴灵力波动,那股力量之强,让天地都为之震颤。后来才知晓,是那位大人抓了三个“人间之神”——两个气息驳杂、尚显稚嫩的年轻人,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眼神深邃的老者。听那位大人称,他们来自一个名为“天下人间”的地方,身上带着一种被天道本能排斥的气息,显然是触犯了当年定下的人神隔绝的铁律。如今,这三人被关押在天牢最深处,成了所有神心照不宣的隐患,谁也不知道这三个来自人间的异类,会带来怎样的变数。
“未必是他们。”为首的神须发皆白,正抚着长须,声音低沉而沉稳,“但建木复苏绝非小事。此木乃是天地灵根,天生具有连通人神两界的神通。若是让人间那些不受管束的妖邪、或是心怀叵测之辈,顺着这树干爬上来……”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的众神都明白那后果的严重性。天上世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统万神、秩序井然的模样了。那场被称为“崩天之战”的浩劫后,原本集中的力量被生生分割成五股:天帝派系占据着紫霄宫残垣,凭借着传承的正统,是如今势力最大的一脉;东边的东王公后裔坚守着扶桑神木,自成一派,与世无争却也不容小觑;西边的西王母信徒在瑶池废墟上重建了祭坛,延续着古老的信仰;南方的火神部众盘踞在炎火山,性情刚烈,势力彪悍;北方则被一群散落的旧神占据,彼此之间互不统属,时常争斗不休。
这五方势力表面上维持着脆弱的平衡,暗地里却明争暗斗,谁都想在这破碎的天地中占据更多的话语权。因此,谁都不愿看到来自人间的变数打破现有的平衡,引发新的动荡。
“去,把龙首人身神请来。”为首的神沉吟片刻,终于开口下达命令,“让他去守在建木顶端,无论是什么东西,都不准放上来。”
片刻之后,一道魁梧的身影便出现在建木刺破云层的位置。
他有着一颗威严的龙头,覆盖着细密的青黑色鳞片,鳞片在周围的光晕中泛着冰冷的光泽。龙角向后弯曲,造型狰狞,末端带着尖锐的倒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的身躯则是人形,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腰间围着一条用云纹编织而成的裙裾,随风轻轻摆动。赤着的双脚稳稳地踩在虚空之中,每一步落下,都让周围的气流发出龙吟般的震颤,仿佛有无数巨龙在低声咆哮。他便是龙暝,一位古老的山神,当年曾随初代天帝一同来到这天上世界。崩天之战后,他被天帝派系收编,凭借着强大的实力和忠诚,以镇守天界边界闻名,从未出过差错。
“奉紫霄令,镇守此木。”龙暝的声音像是两块巨大的岩石在相互摩擦,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低头看向脚下那根仍在不断向上生长的建木主干,树皮上古老而神秘的纹路在他眼中清晰无比——那是一种与他同源的洪荒印记,承载着来自远古的记忆。
他缓缓伸出覆盖着鳞片的龙爪,按在建木的树干上。刹那间,青黑色的鳞片突然亮起,无数玄奥的符文从鳞片下涌现,顺着指尖源源不断地涌入建木之中。这些符文在树干上流转、汇聚,最终在顶端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屏障泛着淡淡的金光,如同一个坚固的结界,将下方人间飘来的雨水、尘埃以及那些被天界视为“浊气”的气息尽数隔绝在外。
做完这一切,龙暝便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静立在云端之上,目光警惕地注视着下方的云海。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树干里涌动的、如同江河奔涌般的生命力,那股力量蓬勃而充满韧性。同时,他也能隐约听到来自下方人间的喧嚣——那是车马的鸣笛、人群的嘈杂、市井的吆喝……那些声音混乱而鲜活,带着一种与天界截然不同的烟火气,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崩天之战前,人神还未隔绝的岁月,那时的天地,也曾这般热闹而充满生气。
而此刻的紫霄宫最深处,一间残破却依旧透着威严的大殿内,一道模糊的身影正端坐于那张同样残破的龙椅上。
他周身被厚重的云雾笼罩,任凭殿外的光晕如何流转,都无法穿透那层云雾,看清他的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他垂下的衣袖上,用金线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下方,一位身披铠甲的神将正单膝跪地,恭敬地汇报着龙暝已到位镇守建木的消息。但龙椅上的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目光透过宫殿顶端那个巨大的破洞,遥遥望向那根刺破云层、不断生长的建木,眼神深邃难测。
“建木……”他的声音响起,缥缈如烟,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崩天之战后,沉寂了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跪在下方的神将大气不敢出,依旧低着头,不敢有丝毫异动。他只听到龙椅上的人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中带着难以捉摸的意味:“那三个从人间来的异类,或许还真是这场变故的引子。天下人间啊……乱一点才好,乱一点……”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那敲击的节奏,竟与建木向上生长时,树干内部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搏动频率,渐渐重合在一起。
“……我等的时机,才会更快到来啊。”
话音落下,周遭的云雾骤然翻涌起来,如同沸腾的开水,瞬间遮住了他所有的神情,也掩盖了那若有若无的笑意。远处的龙暝依旧如雕像般静立在云端,建木的顶端仍在无声地向上延伸,仿佛要将天地彻底贯通。而在他看不见的树干深处,那些被龙暝符文镇压的古老纹路,正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悄悄地蠕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这神树的内部,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