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排众而出。
他没有像哈里克那样跪拜,而是以手抚胸,向着御座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动作,对于一位大汗而言,已是极致臣服的表示。
“陛下之胸怀,臣乌力罕方才已然心服。陛下之武功德业,确已超越古今。我蒙古诸部,既已遵奉《大庆会典》,自当遵从诸藩共议。天可汗之名——陛下实至名归。”
连最桀骜的乌力罕都已低头!
大势已定,乾坤已朗!
“臣等恳请陛下,顺应天命,服从人心,正天可汗尊号!”
朝鲜国王李怿与西辽国主阿剌木沙汗再次高声疾呼,率先跪拜下去。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霎时间,奉天殿内,文武百官、万国使臣,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无论激动还是无奈,全都齐刷刷地跪伏于地!
浩瀚的声浪汇聚成同一句话,冲击着殿宇的穹顶
“臣等恳请陛下,正天可汗尊号!”
“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帝俯视着脚下这前所未有、万邦齐喑的场面,看着那匍匐一地的君主与使臣,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欢呼。
冕旒之后,他的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与震惊彻底褪去,只剩下睥睨天下的灼热光芒。
他缓缓地,自龙椅上,站了起来。
在起身的刹那,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扫向丹陛之侧,那个自始至终按剑而立、神情平静地贾玌。
见贾玌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眼前这万邦跪请上尊号的旷世盛况,早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激不起他心中半分波澜。
“这是你给朕的新年贺礼吗,”庆帝心中闪过一丝无奈的轻笑,“也只有你这小子在背后推波助澜。若非你暗中首肯甚至筹划,朝鲜与西辽焉有如此胆魄,又怎能配合得这般天衣无缝?朕就说,哪来这般‘惊喜’”
而此刻的贾玌,若是能听到皇帝心声,必定要大呼冤枉
陛下!此事真非臣刻意安排!臣只是提前知晓了李怿那点小心思,觉得于大局有利,未曾阻拦,顺便……帮他们完善了一下流程和说辞而已!这头功,还得是朝鲜国王的!
然而这番内心戏无人得知。
在万众瞩目之下,庆帝缓缓抬起双手,这是一个示意众人平身的动作。
汹涌的声浪渐渐平息,所有人都抬起头,仰望着站立的皇帝,等待着他最终的决断。
庆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声音响彻大殿
“众卿之心,万邦之意,朕已深知。”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天可汗’之号,干系重大,非朕一人之荣辱,更系天下万民之福祉,四海九州之安宁。”
“然,今日见四海归心,万邦共举,若朕再固辞”他的声音愈发浑厚,带着一种沛然莫之能御的气势,“便是逆天应人,寒了天下忠臣良民之心!”
“故,此号——朕,受之!”
最后三个字,如同玉玺重重盖印,掷地有声,尘埃落定!
“陛下圣明!天可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更加狂热、更加由衷的欢呼声瞬间爆发出来,如同山呼海啸,几乎要将奉天殿的穹顶彻底掀开!
庆帝,不,此刻起,他已是中原天子与天下共主双重身份合一的——大庆天可汗!
而在那欢呼雷动的殿堂一侧,那位一直秉笔直书的史官,此刻竟已是状若疯魔!
他早已不顾什么仪态规矩,官帽歪斜,几缕花白的头发被汗水粘在额角也浑然不觉。
更是双目赤红,紧紧盯着殿中那接受万邦朝拜的“天可汗”,握着紫毫笔的手因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却依旧以惊人的速度在雪白的宣纸上游走!
笔走龙蛇,墨迹淋漓!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伴随着书写的沙沙声,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急促而狂热的呢喃
“记载下来都必须记载下来!一字不可遗,一幕不可漏!”
“至治十五年,腊月三十万国于奉天殿朝贺献万民表”
“朝鲜、西辽首倡诸藩共议共上尊号”
“吐鲁番当场请附蒙古大汗乌力罕折腰”
“陛下不,天可汗!俯允众请,正位‘天可汗’!”
“自唐太宗后时隔数百载天可汗尊号再现神州!”
“华夷秩序至此一新四海定于一尊千古未有之盛事!旷古未有之伟业!”
他写到激动处,几乎是以全身的力气压住笔锋,那笔尖仿佛要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仿佛要将这惊天动地的瞬间永远镌刻在历史之中。
“吾何其有幸躬逢其盛!执笔记录此煌煌青史!”
他的眼中不再是简单的记录,而是一种近乎朝圣的狂热。
他书写的不再是文字,而是一个正在诞生的神话,一个由他亲手记录的、永恒的时代坐标。
“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笑声,随即又立刻抿紧嘴唇,更加疯狂地奋笔疾书,生怕慢了一瞬,就会遗漏下这旷世盛典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