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讲话,夙夜也就按捺住性子,不过嘴里兀自嘟囔:“老娘也是半只脚踏过飞升门槛的,怎生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中用……”
她也不想想,这接二连三来的都是些什么怪物。
好在一声巨响之后,再无后续,终究又归于平静。
“门槛门槛,踏过去是门,踏不过去就是槛。”谢籍笑道,“大姑,莫要去想那有的没的,眼下紧要的是等小师叔醒来,再做计较。”
众人闻言便又望向洪浩。
说也奇怪,经红糖用朱雀之力封存修为后,他原本惨白如纸的面孔竟逐渐红润,胸膛起伏加大,显见是呼吸顺畅了许多。
“留一人值守,大家都去休息吧。”谢籍打个哈欠,“都立在此处当木头桩子,小师叔又不会好得快些。”
他先前原是做了拼命打算,一身紧绷,现在松弛下来,顿时困意来袭。
“你们都去休息吧。”小炤连忙讲道:“我不困,我来守着哥哥便好。”
其实要讲休息,她受伤颇重,更是应当好生休息的那一个。但众人知她与洪浩兄妹情深,决计不肯离开,也就点头应承,各自散去。
众人各自回房,生烟阁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温泉氤氲的水汽缓缓升腾,以及洪浩平稳匀称的呼吸声。
小炤独自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窗外柔和的月光洒落,映照着她苍白却依旧绝美的侧脸。
先前的山呼海啸,惊天动地,生死一线,都被这方静谧的空间隔绝,现在只剩她和昏迷不醒的哥哥。
长时间的紧绷与激战后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但她的精神却异常清醒,毫无睡意。
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尤其是……胡衍那双蕴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化为决绝守护的眼神,以及他奋不顾身冲向雷殛核心的背影。
“哥哥……”小炤低唤了一声,声音依旧柔媚,像是在对洪浩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今天……今天发生太多事情了。”
“那个青丘之主……胡衍……”她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带着陌生的酸涩,“他……他大概……真的是我爹爹。”
讲出爹爹二字,她感觉心尖微微一颤。这个猜测直到生死关头,才被对方用行动彻底坐实。
“我其实……早就有点感觉了。”她继续低声说着,像是要把憋在心里的话都倒出来,“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提起故人时的样子……还有,他明明那么看重青丘,却好像更怕我出事。”
想起他在雷殛下奋力向上把她挡在身后,想起他最后宁愿自爆妖丹也要为她挣一线生机的决绝。
“可是……哥哥,”小炤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和困惑,“我……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我一出生就在那个黑幽幽的山洞,嗯……就是你后来寻我去到的那个山洞,娘亲也不曾提起过他……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爹爹……还是青丘的大妖……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而且,他还有另一个女儿。”小炤想到了那个一身红衣、骄傲妖媚的青丘少主,“就是那个绯月……我算什么,一个突然从外面跑回来的……野丫头。”
讲到此处,小炤一种难以言表的酸涩和疏离感顿时涌上心头。
“我今天冲上去帮他……是因为……因为那个时候,好像不上去就不对劲。”
她试图解释自己当时的举动,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看他那个样子……就要死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毕竟……毕竟他可能是我爹……”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连自己都无法讲明的情绪。有血脉相连的本能驱使,或许……也有一丝她自己不愿承认的对父爱的渴望和触动。
“但是哥哥,”她抬起头,看着洪浩沉睡的面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现在没事了,我就……我就当不知道好了。”
“相认了又怎么样呢?难道要我留在青丘做他的女儿,和那个绯月姐妹相称?”
她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自嘲,“单是想想就别扭死了……他做他的青丘之主,我有哥哥你就够了。”
“所以……”小炤像是下定了决心,用力点点头,对着洪浩也对着自己轻声道,“这样好了,他若不提最好,他要是提起,我就装傻,说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反正我当时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没看清,什么也没听懂……嗯,就是这样。”
寂静的宫殿内,只剩低语的女子和昏迷男子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直到天明。
……
昆仑之巅,瑶池仙境。
少鵹与红糖所化的青红两道流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仙霭云海,落在莲台之前。
莲台之上,西王母娘娘周身笼罩在朦胧清辉之中,面容看不真切,唯有那双仿佛能洞彻过去未来的眼眸,平静地望向归来的二人。
“娘娘,”少鵹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神色恭敬,“晚辈与陵光神君已从青丘返回复命。”
红糖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偷偷打量着西王母的脸色。
少鵹略一沉吟,便语气平稳道:“回禀娘娘,经查,青丘异动,确系狐族内部因一远古契约之事起了纷争,动静颇大,引动了部分天地法则。如今事态已平息,契约……似乎已被某种力量斩断。狐王胡衍亦是受伤不轻,但其人族好友……力战身陨。”
西王母静静听着,未置可否,目光转而落在红糖身上:“陵光,你可有补充?”
红糖一个激灵,连忙挺起小胸脯,吸了吸鼻涕,大声道:“娘娘,少鵹讲的没错。就是两只狐狸和天道规则打架……那狐王胡衍伤得爬都爬不起来,那个帮他的人族修士死逑……身死道消了。”
“不过……”红糖开始添油加醋,“我们回来之时,碰到了老君的青牛也前来打探,他狗日……他瞧不起我们昆仑,言语不敬得很哟。”
西王母深邃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片刻,周围流淌的仙霭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她并未追问细节,而是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哦?还惊动了兜率宫那位,遣青牛下山过问?”
红糖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那老牛鼻子装模作样问了几句,听说娘娘你已经派我们去了,就灰溜溜走了。肯定是自知比不上娘娘神通广大,查不出啥东西,没脸待了。”
西王母闻言,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似是而非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并未点破红糖的胡言乱语。
她沉吟片刻,缓声道:“太上道友也派了人前去……看来此事,确非寻常。”
她抬起眼眸,望向瑶池之外那无垠的虚空,目光好似穿透了层层空间,落在了三十三天之上的琼楼玉宇。
“只是……天庭那边,雷部折了面子这般大事,依律当奏报天庭,遣使问罪才是。如今却这般风平浪静,倒是教人有些……意外。”
水平如镜的瑶池,荡起一丝微澜。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最后“意外”二字,却带着一种深长的意味。
少鵹听罢心中猛地一紧。
娘娘所言极是。天庭统御三界,最重规矩法度。青丘之事,涉及天道契约与雷部兵将,于情于理,天庭都绝无可能如此沉默。这反常的平静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层的谋划,或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西王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少鵹与红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超然:“罢了。既然事态已平,尔等此行也算尽责。陵光。”
“在。”红糖连忙应声。
“你此番下界,虽鲁莽了些,倒也未酿成大祸。禁足之期,便免了罢。往后行事,须知分寸。”
红糖闻言,小眼睛顿时一亮,喜形于色:“多谢娘娘,娘娘圣明。”不用关禁闭抄书,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下去吧。”西王母挥了挥手,身影在清辉中渐渐模糊,似乎再次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直到远离瑶池,感受不到那若有若无的无上威压,少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吓死老子了……”红糖也拍了拍小胸脯,一副后怕的模样,“狗日的,还以为娘娘要追究老子和老牛鼻子打架的事呢……”
“你还兀自不晓得轻重……”少鵹瞧见他得意模样——红糖全然不知娘娘所讲意外的分量。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