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以为,抄家拿点钱财是惯例,反正这些银钱还没入账之前,谁也不知道底细,谁也说不清数目,是吗?”
赵瑞冷笑连连:“自古以来,抄家便是最容易从中浑水摸鱼,随手敛财的差事。”
“因为账目无从查对,便可趁机中饱私囊,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赵瑞的语气猛地一转,音量骤然提高,对着上方虚空拱了拱手,声如洪钟:“你可知圣明无过陛下!”
“你真以为,这其中的弊端,陛下会一无所知吗?”
“你还敢心存侥幸,妄图中饱私囊,欺瞒圣上!”
“你难道觉得自己比陛下更聪明?”
他骂完之后,再不理那小太监,缓缓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身后跟随的众侍卫,用极其严厉的语气警告道:“河南官场大量官员的贪赃枉法,已经让陛下极度震怒。”
“若是被陛下知道你们也敢在此次抄家中营私舞弊,那你们的下场,只会比郑鸿渐和赵清直更惨百倍千倍!”
“咱家丑话说在前头,这次奉旨抄家,非同以往!”
“陛下是何等圣明?”
“这天底下就没有能瞒过陛下的事情。”
“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大家都能有好日子过。”
“但谁若敢与陛下作对,明知陛下不许还要去捞钱,敢在真龙的头上拔龙须,那就是自寻死路!”
“所有想趁着这次抄家之机,搜罗钱财装入自己腰包的,都趁早死了这条心!”
“郑鸿渐和赵清直的家财,一分一毫都要清清楚楚地入账!”
“敢私藏哪怕一分一毫,咱家就要他的小命!”
“都听明白了吗?”
赵瑞的神色严厉无比。
尽管刚才皇帝陛下吩咐自己带人去抄家时,语气显得十分随意,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但赵瑞在朱允熥身边侍奉了几年,深知其深不可测的厉害之处。
他明白,皇帝越是看似轻描淡写,越可能暗藏杀机。
郑鸿渐是河南巡抚,赵清直是河南巡按,两人的家宅都在开封城内,距离此地路途遥远。
直接发一封电报,让此前已前往开封查案的钦差杨荣去查抄两人的家产,难道不是更简单方便吗?
然而,陛下偏偏没有这么做,反而指定由他赵瑞率人前往开封去抄家。
这不得不让赵瑞心生疑窦。
再加上此前发生的种种,赵瑞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皇帝对自己的一次考验。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又怎敢生出半分从中渔利的心思?
赵瑞此人,最大的优点便是行事谨慎小心。
当初,吕氏之所以选中他,将他安插到朱允熥身边,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只不过,吕氏万万没有料到,她自以为掌控的棋子,原本应效忠于她的谨慎之人,竟被朱允熥三言两语就“策反”了,最终落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
如今,吕氏早已铲除,赵瑞成了朱允熥的心腹,为他鞍前马后地办事,但赵瑞那份与生俱来的谨慎特质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变得更为警觉,更为敏锐。
他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此前拿郑鸿渐和赵清直的钱时,便给自己预留了退路。
这才能在两人被皇帝拿下后,平安落地,全身而退。
现在,当他隐约意识到此次抄家背后暗藏玄机时,赵瑞便将警惕心提到了最高点。
捞钱的念头,连半分都不敢生。
毕竟,自己的性命,比任何钱财都来得重要。
在皇帝面前当差,若是不懂得察言观色,不知审时度势,不懂得适可而止,最终只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方才对小太监的责打,不仅仅是因为小太监那番贪婪的话语让他勃然大怒,更是借此敲山震虎,做给此番随他一同前往抄家的侍卫们看。
他要借此明确表态,严厉警告那些可能心存侥幸的侍卫们。
以保证抄家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人随意拿钱财。
漂漂亮亮的完成皇帝交办的差事。
果不其然,众侍卫目睹了这一幕,又听闻了赵瑞掷地有声的警告,皆是神情一凛,齐声高喝道:“听明白了!我等一定奉公守法,绝不乱拿一文钱!”
赵瑞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此去开封路途遥远,咱们皇命在身,少不得要快马加鞭疾行,大伙儿都会比较辛苦,咱家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
“大家将这次的差事办好了,咱家会自掏腰包,赏你们一笔银子,不会让你们白跑。”
“不过,谁要是敢在抄家的时候,偷偷拿银子进自个儿的腰包,那就休怪咱家痛下杀手了。”
众侍卫连道不敢。
赵瑞这才率领着众侍卫,马不停蹄地奔赴开封而去。
……
外界,栅栏之外,得知皇帝陛下在此后,大批甲胄鲜明的侍卫不断赶来,策马驰抵,铁蹄踏起滚滚烟尘,将这片聚居点的灾民都惊动了。
周遭的灾民见到这般阵仗,初时脸上写满惊惶,本能地向后瑟缩。
但很快,人群中便响起了压抑不住的交头接耳与窃窃私语。
昨日那队锦衣卫,竟是护卫着当今天子微服私访至此的消息,已如风助烈火,在灾民之间不胫而走。
河南布政使郑鸿渐、按察使赵清直及一干州府官吏悉数就地锁拿。
法场之上,原要问斩的“囚犯”被暂停执行。
更有不少无辜者,仅在数个时辰的连夜重审后,便得以洗刷冤屈,重获自由。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印证着那个石破天惊的传言。
于是,更多的灾民从四面八方涌来,渴望一睹天颜!
……